不害怕是一件好事吗?季寒川觉得不是。正如疼痛能让人警觉,不至于病入膏肓无可挽回时再去医院。“恐惧”也一样,因为有这种情绪,玩家们才能在危机来临前有所惊觉,从而逃脱。季寒川却不能。他看程娟,总能想到宁宁。哪怕程娟面容怪异,像是血肉拼成的布偶,但季寒川面对她时,想到的是:宁宁没办法和“普通小孩”交朋友,他们会怕她,而这种情绪会伤害到宁宁。所以,程娟呢?季寒川对程娟说:“我女儿很乖,她从来不说她孤孤单单。”但宁宁的确孤孤单单,从来没有同龄伙伴。季寒川:“我有时候觉得,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孤独。”独自一人活在世界上,身边无一知交。如果按这个标准判断,宁宁大抵不算孤独。可她还很小,在游戏中出生,眼里都是血肉与尖叫。这样的环境,让宁宁长成一个会害羞、也会在两个爸爸面前笑嘻嘻的女孩儿。季寒川用自己浅薄的青少年心理学知识判断,觉得这只能归功于邵佑真的对宁宁很用心,专心教导。这让季寒川心里浮出无限温柔。他是邵佑在所有空间与时间内的锚,走在所有时间线最前端的季寒川锁住了邵佑的方向,让邵佑不会在无尽轮回中迷失自我、变成如“游戏”所愿那样毫无理智、只知道制造恐慌的游戏生物。但在这同时,邵佑也是季寒川的锚,是他的人性,是他所有的牵挂与爱意。他踩在墙上,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宁宁。宁宁哇哇大哭,自己不知所措,身边同一场游戏的玩家死的死、跑的跑。季寒川觉得自己也要撑不下去了。他很想再见一次邵佑。然后邵佑出现,告诉他,该往哪里跑。季寒川觉得自己在做梦。可并不是。他通过宁宁,透过这个无数场游戏里终于酝酿出的一个奇迹邵佑毫无保留的关切、一个虚弱的被“游戏”边缘化的鬼婴,两者碰撞,在季寒川身处绝境时,一股强烈的力量自他心脏之中迸发,制造出了宁宁。他真的联络上邵佑了。此刻,季寒川看着眼前的无尽黑夜,温和地、无奈地说:“当然,能不能认识,还是要靠缘分……呃。”他从窗子里看到另一个程娟,于是从墙上跳下来,对墙上那个血肉怪物程娟伸手,说:“来,去看看你。”程娟似乎不大乐意。但在短暂斟酌之后,她还是下来了。季寒川和程娟相隔半米距离。两人进屋,看程娟趴在大堂桌子上写作业。这会儿是夏天,她穿着短袖、牛仔裤。短袖上还带着一个志愿者组织的logo。她年纪比现在的程娟要小一些,脸颊却已经很瘦削。季寒川看她手上的文具盒、身边书包,都有一样的logo。这让季寒川微微意外。但很快,他的注意力被那个血肉拼凑成的程娟吸引。那个程娟已经走到东屋门口,看着屋内。季寒川微微皱眉,走过去。不出所料,少儿不宜。他又回头,看了眼西屋。季寒川:“……”村长老婆真不容易。合着连村长他妈都知道儿子劈腿。话说回来,村长四十多岁,方婶五十多岁……中年人的情感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啊。他若有所思,看着那个正在写作业的程娟。季寒川问:“她知道吗?”血肉程娟侧头看她,脸颊上的肉皮掉下来,再度露出鲜红的肌理,和其中白色筋膜。季寒川镇定自若,看着她。他感觉不到恐惧,所以只能走另一种路子,曲线救国。用“游戏”设计层面考虑。显然,现在这个血肉程娟,还在层层枷锁之中,不能攻击。否则她不会是这样的反应。果然,过了片刻,程娟回答:“她还不知道。”两人对话里的“她”,是指正在外面写作业的程娟。随着时间流逝,这块院落被“关灯”的时间更快了。季寒川心中数秒,留意到天幕暗下时,自己与血肉程娟只在这里待了八分钟。接下来,屋内原本暧昧的、粘稠的响动变成男人的嘶吼与女人的尖叫,还有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喵”。季寒川饶有兴趣地看方婶尸体。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一直到那只“猫”朝自己扑杀过来,方婶都没有动作。血肉程娟避开,显然在学习季寒川之前的作壁上观。季寒川无奈地笑了笑,说:“小妹妹还挺记仇呀?”不过这倒是正方便他试验刚刚那把菜刀。季寒川身形灵活,避开村长的攻击。村长身体变大,这固然让他愈加凶猛,但同时也带来一个致命劣势可以攻击的面积增大了。季寒川瞄准时机,身体一翻,直接骑到村长背上,宛若在骑一匹暴躁雄狮。他嗅到村长身上的血腥味,不为所动,手起刀落。村长“嗷”得一声惊叫,同时季寒川手腕巨震!他微微眯眼,心道:不行。看来之前开膛破肚那么容易,是因为动手的是程娟。自己之后尝试顺利,则因为村长已经死了。可眼下,面对一个活蹦乱跳的村长,季寒川的攻击力被大大削弱。季寒川心中这样想,但动作不变。至少要解决当下。所以他再度一刀劈下,这回灵活注意角度,去砍两块骨头之间交合之处。比先前省力许多,几次重复,村长的头有气无力地垂下去,与脖颈之间连着一层肉皮。季寒川站起身,甩一甩手上的刀,血滴溅在墙上。他转头看程娟时,大堂里只剩下一个程娟,那个小一点的、身上穿着夏天衣服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人影。同时,血肉程娟脸上的皮又盖了回去。季寒川眯了眯眼睛,想:我在与虎谋皮。他没有讲话,径自走进西屋。西屋空空如也。季寒川出门,叫程娟:“走了。”程娟随他离去。接下来几个小时,两人遇到无数个程娟,见证了无数次方婶与村长老婆的死亡。季寒川慢慢摸出故事本相。当然,大半是村长老婆歇斯底里时候直接咆哮出来的。在那之后,她和方婶被村长公平对待,一起撕碎。原来村长刚刚与老婆结婚的时候,隔壁方婶不到三十岁。因丈夫常年不在家,村长又时常帮衬,于是村子里悄然兴起风言风语。村长老婆嫁过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场景。后来两个人有了孩子,村长老婆怀孕那段时间,她“默认”了。找方婶,总好过找其他不三不四的女人吧?再说了,方婶那么多年都没给她男人怀个种,兴许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这么看,好像更加干净。一个比建树大十岁的老女人,等再过几年,自然而然就断了。这段畸形的关系长达快二十年。季寒川围观时,已经到了村长将近不惑。村长老婆指责方婶不要脸,尖叫着问她兰婆知不知道这些乌糟事儿。按村长老婆的意思来看,她觉得兰婆不知道。毕竟兰婆与方婶算是村子里有名的婆善媳孝,兰婆又有些神神叨叨的,村长老婆有时候真的怵她。但她觉得,这都多少年了,这段关系也该断了吧?在程娟被抱过来之后,村长老婆就开始疑神疑鬼。一方面,她觉得两家是邻居。怀孕、产子,整个过程,自己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留意?可那两个人……那种关系,程娟……她不可能不在意。越想越在意。她恨村长,恨自己婆婆,恨方婶!她宣泄完情绪,季寒川问程娟:“她是不是最恨老太太啊?”听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这样。程娟瞥他一眼。季寒川分析:“不过也可能,只是单纯欺软怕硬。”这么看的话,老太太“去市里看病”,其实有些值得玩味。这会儿,程娟脸上的皮肤已经趋于完整。一人一鬼继续前行。季寒川有点摸出门路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没有错,的确应该找到一个“正确”的院子在评估组到来之前,村长家到底发生了什么?程娟在进化,越来越像一个普通女孩。时间在流逝,山淮村入夜。谷老师醒来,得知韩川失踪了。村长一个脑袋两个大。评估组出事儿,自己要怎么交代?眼看着接下来的旅游村项目要凉。而季寒川觉得,自己找到了。他见到一间屋子。里面的家具摆设,很像是玩家们进入时的山淮村。老太太坐在西屋炕上,喊:“春燕!春燕!”村长老婆擦这手走过来,问:“怎么了?”老太太嘀嘀咕咕,讲着土话。季寒川只能听出大概意思,是抱怨儿子怎么不在家里,不知道伺候自己这个老娘。村长老婆冷笑,说:“巧了,方婶也不在。”接下来,就是逐渐升级的争吵,以及意料之外的动手。村长还没回来,但老太太身体已经凉了。这会儿西屋炕上仍然空旷。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想寒川和佑佑好甜,他们szd好甜抱歉更新这么晚啦,写到一半家里停电了,找电卡找了好久: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