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设宴,但这时候,战神还是穿着他那身数十斤重的战甲。哪怕只是坐在案后,都仿若一座小山。他嗓音低沉、浑厚,与前一日和乌云巨人对战时不同,这会儿的战神,是个颇从容、冷静的男人。玩家们被他看着,就下意识觉得,此人的话一定可信。再说了,他似乎也没有必要欺骗自己。战神念了一串语调古怪的东西,而后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赐予你祝福,希望你在见到下坠之草时平安。”玩家们面面相觑。他们心中意识到什么,而战神继续说:“……一共五句话,意思都差不多,只有祝福的内容不同。”骑马、夜游、表演……最后,则是,“边境线。”玩家们睁大了眼睛。季寒川作为“功臣”之一,坐在战神旁边。他手上还有马奶酒,不过若仔细观察,会发现这杯酒始终没有减少,只是被他端着,偶尔轻轻抿一下。玩家们被战神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晕,心中思绪涌动。庆幸、后怕……这些交织在一起。只有杜兰璋,这会儿低头,接着喝酒的动作掩盖表情。她心情复杂,觉得韩川是不是疯了,他竟然真的做到,让战神配合他撒谎。不过这么说来,战神对韩川的确不同。杜兰璋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追根究底,她压根不敢和一个铁板钉钉的鬼交往过密。玩家们开始讨论。“这么说来,明天的景点项目其实是边境线?”“可为什么?边境线不是自选项目啊!”“其实有可能的,”王诗韵想了想,说:“因为我们之前都……嗯,也不对啊。”她困惑,蹙眉。原先想说,“因为我们之前遇到的景点项目都是自选,所以可能会出现猝不及防的意外”。但仔细一想,所有人都要参加边境线项目,这项目又排在最后。无论怎样想,都很古怪。王诗韵看看韩川,再看杜兰璋,想要找人讨论自己的困惑,但韩川的位置离他很远,杜兰璋则一直抿着嘴巴、闭口不言,看这沉默的样子,恐怕也在思索什么。想到这里,王诗韵闭上嘴巴。她考虑起其他事:或许“游戏”另有目的,只是在不知不觉间,这目的,被玩家们错过了。至于战神话中真假?玩家们没有怀疑。是,战神毕竟是个游戏生物,可能害人。但在玩家们看来,战神只出现在“梦里”,换言之,他是一个单另存在,与白天情景毫不相关。没道理知道玩家们前面的选择,而后在这里骗人、把他们拖进坑里。他们的思考方向完全跑偏。这晚没有再出现更多意外。宴会之后,又是篝火晚会,所有人都被npc们拉着唱歌、跳舞。玩家们分散开,也就没有人留意到,已经有人消失不见。季寒川和战神单独坐在一个营帐中,而战神考虑片刻,从腰上拿下一把金刀。他淡淡说:“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刀,大概也算是重要的东西。”季寒川笑一笑,说:“好。”战神看他,浓眉稍稍拢起,似乎也在好奇,想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见到什么。至于刚刚抢回来的妻子,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他是可汗,未来会统一整个草原,会有无数女人真正的战神,在二十岁时,与第一个妻子感情甚笃。等到后面,有了新的美丽俘虏,娶了第二个、第三个妻子时,还会犹豫,担心妻子生气。但在“游戏”里,可汗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他重复地征战、重复地被敌兵困住。这一切,让战神有了更大的野望。他想要把征战的目标,放到更远的地方。战神:“我要怎么做?”季寒川温和地说:“把这把刀,送给我的女儿。她叫宁宁,还是个小姑娘呢。”战神应一声,左右看看,“可她在哪里?”季寒川:“就在这里。”他看着战神面前。宁宁的确在哪里。她把电脑放在一边,悬浮在空中,自己低头,看着战神手上的刀。这把刀看起来有些陈旧,却很漂亮,上面镶嵌了许多宝石。宁宁心想:我要拿去给小娟看小娟也会觉得很好看的。战神反倒愣住了。他不确信地看看季寒川,再顺着对方视线,去望向自己“面前”。那里分明只有一片……不,不能说是“空白”,只是营帐中的寻常布置。地毯,皮子,还有放在一边的酒壶。他心中一沉,想说“你是否在戏弄我”。但转念一想,自己之于玩家,是这样的存在。而在这个诡谲的世界里,他是能感受到更高一重的东西。既然如此战神缓缓说:“这把刀,我要送给宁宁姑娘。”随着这句话,战神错愕地睁大眼睛。他面前竟然真的浮现出一道身影,那是个和旁边男人一样的中原人,有着娇美的五官,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女孩儿眼睛弯起来,礼貌地:“你好呀。”战神安静片刻。他想到“自己”从前有过的心思:往中原去。那里有肥沃的土地,有精致的瓷器,有华美的丝绸。那里的女人,皮肤娇软,身上没有牛羊的味道,而是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奇异香气……大抵是他的眼神变化太明显,宁宁一本正经,说:“叔叔,你这把刀真好看啊。”她其实有点心烦。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把这个人和陶安安放在一个群里,陶安安肯定又要闹了。战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性地挪开视线。宁宁倒是迅速调节,很理直气壮,想:陶安安怎么想,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很轻松、愉快地把战神拉进群聊……好吧,几百年前的古人,虽然曾在前天夜里,被季寒川拉到那辆大巴上,但实际来说,战神对现代科技一窍不通。他被宁宁递过来的一个新电脑搞得头大,之后,还要听宁宁……不,恐怕是披着这女孩儿皮囊的另一个人,对方和他说了许多,他往后应如何,要怎样积蓄能量、让世界扩张,成为这场游戏、以及之后所有在同一根“主干”上长出的枝丫上的主宰者。战神尽量跟上思路,其他心思,便慢慢淡了下来。终于到天亮。玩家们知道,这就是最后一天了。昨夜舞会,到最后,其实大部分人都假装醉酒,歪在一边,在梦里补觉。那些npc还笑话他们,说可汗亲口夸赞的勇士竟然不会喝酒。不过玩家们不吃这种激将法,坚决闭眼。慢慢地,那些喧嚣声,倒不再是一种打扰,他们真正睡去了。而到今天,离一切结束近在咫尺。玩家们拿出最好的状态,连刘春阳,都对着镜子,仔细剃了胡须。这会儿只剩下两个男玩家,当然是他和季寒川住一间。在刘春阳缩在浴室,磨磨唧唧的时候,季寒川在窗台边的小沙发坐着,和宁宁沟通。宁宁的群里多了人,语言不是问题,“游戏”可以自行转换。但键盘使用,还是让战神颇为头痛,完全是一指禅。陶安安似乎认命,知道自己不能摆脱这个名字,也就不多说什么。但在发觉这会儿有人新加入后,他第一个冒出来,以“过来人”的姿态,想要“指点”战神。同时拐弯抹角,想知道战神和宁宁之间有多少交流。宁宁:“……”季寒川看了会儿,发觉他们的话题完全跑偏。他忍俊不禁,宁宁叹口气,问:“爸爸,我应该怎么处理?”季寒川:“你那句叔叔就不错。”直接把战神提了一个辈分。宁宁考虑了下,说:“他那个眼神,让我有点恶心对了,这也是我第一次感觉恶心。”季寒川客观地:“那也算是他有点用处。”宁宁撑着下巴,小脸上露出一点忧虑,“爸爸,有时候我会想,是我的情感太匮乏,还是他们的感情太丰富。”历数过往,这些变成“祂”的伙伴,每个人都有自己惦念着的、最重要的人。最先的时候,宁宁觉得,方婶之于小娟,就好像是两个爸爸之于自己。但或许,还是不同的。他们天然有更多、更复杂的情绪,会爱会恨,只是展露在宁宁面前的,是其中一部分更加丰富的感情。但对宁宁来说,她的所有“情绪”都是由“爱”而始,其他的,都是慢慢“学习”。连陶安安,都和她有很大差别。宁宁心想:对我来说,“快乐”、“悲伤”……这些都很像是垃圾程序,只是我选择将它们保留下来。过了会儿,刘春阳从浴室里出来。宁宁耸耸肩,身影消失在房间中。换季寒川去洗漱。他经过刘春阳时,留意到刘春阳若有所思的目光。等神清气爽地出来,刘春阳犹豫一下,问:“韩川,我刚刚好像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季寒川半蹲着,把昨夜用过的东西装回行李箱。闻言,他动作不停,笑一下,说:“是吗,可能是隔壁吧,这里隔音不好。”刘春阳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说:“是吗,隔音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