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小胖子回忆。“就是在这里。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搬了过来,我记得外面的郁金花田。母亲很喜欢这些花,到了最后的日子里,每一天,都要让人把她扶到外面的摇椅上。可是那段时间,天气总是很糟糕,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季寒川想:五六岁的孩子,语言能力有这么好吗?不过莫尔顿先生已经五十岁以上了。看外表,是这样年纪。但他是保养良好的绅士,兴许还要更大。这对父子的年龄差,让季寒川察觉到一丝微妙。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还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认真听欧文讲话。对于“韩老师”的态度,欧文像是满意。他继续往下:“父亲很担心。母亲原本就很虚弱了,万一淋了雨,岂不是更加糟糕?但他没办法说服母亲。那段时间,他推掉了所有应酬,留在庄园内,想要陪伴母亲走过最后一程。”“有很多人过来,声称可以医治母亲。韩老师,你不是说自己懂得一些医术吗?其实那个时候,也有你这样的黑发黑眼、东方面孔。父亲起先很宽容,愿意留他们下来尝试。但很快,母亲说,她受不了这样子一天吃很多药,还要放血治疗,这让她越来越虚弱了。父亲说,希望她多坚持一下,哪怕是为了他和我。但母亲很坚持,她认为,这些药物、治疗,只会让她的状况越来越糟糕。”季寒川想: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简直像是趴在你爸妈的床下面听他们讲话。这个画面,让季寒川眼角抽了抽。不过欧文陷在他自己的回忆里,没有留意到家庭教师表情的不同。小胖子继续道:“终于到了那一天。母亲躺在摇椅上,在她最喜欢的郁金花丛中,永远地闭上眼睛、离开我们。我比父亲更快地接受了这件事,母亲和我说过很多,什么是分别,什么是死亡。她有一个美好的灵魂,上帝都会爱她,她一定会去天堂。”一段漫长的沉默。季寒川一言不发。欧文:“但是。”终于迎来了转折点。小胖子倒抽一口冷气,露出后怕的表情。他眼神闪动,喃喃重复:“但是……”“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母亲停留在石棺里,神父还在赶来的路上。”季寒川眉尖轻轻拧起。神父?原来莫尔顿一家从前也是有信仰的?欧文:“我当时比现在更小,不能记得很清楚。可是在天边划过第一道闪电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笃、笃、笃。”欧文瞳孔蓦地一缩,脸色惨白。他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整个人都哆嗦一下,鲜明地展露着自己的恐惧。季寒川看看他,再看看门口。“笃、笃、笃。”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是在欧文的故事中,而是在现实里。这声音显得温和、稳定,季寒川听着,笑一下,“应该是库克先生,我去看看。”欧文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而季寒川转身,果然走去门口。他在门口看到了和自己屋子里一样的银烛台,上面有反光。季寒川轻轻一暼,看到欧文背后开始拉长的影子。他迅速收敛了神情,在开门的同时问:“是库克哦,真的是库克先生。”管家站在屋外。他手上端着一杯牛奶、一碟小饼干。看着那饼干,季寒川露出了牙疼的表情。这玩意儿,昨天餐桌上也有,他尝过一口。一言蔽之,甜的要命,简直是用糖堆起来。不过这个时代,糖十分昂贵。比起味道如何,这更像是一种身份象征。库克先生笑眯眯说:“我来给小少爷送下午茶。”走廊光线暗淡,乍一眼看上去,这位管家先生简直像是一尊蜡像,脸颊上毫无血色。他背后再无其他存在。平时会走来走去、打扫卫生的女仆全部消失。季寒川往旁边让一点,请管家先生进来。欧文方才还喋喋不休,这会儿,却闭上嘴巴。他看着管家,告诉他:“你把盘子和杯子留下,就可以离开了。”管家露出一个微笑,“当然,小少爷。”这个短暂的插曲过后,欧文沉默很多。他咬着饼干,邀请季寒川一起吃。季寒川婉拒,欧文便叹口气,趴在桌子上,以一种非常不“小少爷”的姿态,幽幽地看着季寒川。季寒川说:“只是一块饼干而已,欧文,不要这样。”“不,”小胖子严肃地说,“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听进去我之前的话。”他深呼吸,问:“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季寒川挑眉。小胖子:“我们刚说到敲门声,”他声音压低了点,捂着嘴巴,疑神疑鬼,像是恨不得从凳子上跳下去、跑去门口看看,偏偏心有余悸,不敢真的去做,于是只好拼命给季寒川使眼色,“喂……你看看门口,他还在不在。”季寒川看他片刻,笑一下,说:“欧文,你太敏感了。”小胖子瞪着他。季寒川心想:我要是真被“开门杀”了,找谁伸冤?他“鼓励”小胖子,说:“有时候,你只有自己面对,才能克服恐惧我大概知道你之前遇到过什么了,不过欧文,库克先生是一个好人,他很关心你。莫尔顿先生也很信任他,才会让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留下来照顾你。所以,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应该自己下来看一看。外面怎么会有人呢?库克先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小胖子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他脸上露出了不被理解的郁闷,同时,也显得委屈。季寒川轻轻“啧”了声,想:哪怕不论每天半夜准时去我房子里报道的那玩意儿,就当那真不是你吧,但昨天中午,安娜收拾碗筷的时候,你和管家可是一起死盯着她和我。嗯?难道是要走精分路线?小胖子嘟囔:“哦,你果然不相信。”季寒川说:“欧文,去看看吧,打消疑虑。这对你有好处。”他甚至提议,说在这之后,欧文不妨多了解一下管家的日常工作。同在一个屋檐下,他是这座古堡的小主人,原本就应该明白这些。小胖子似乎被他绕晕,露出了迷茫的目光,倒是真的犹豫了会儿,踩在地上。屋子里铺了毯子,走在上面,没有声音。他无声无息地走去门口,而季寒川跟在他旁边,确保自己不要和欧文的影子有所接触。欧文大约没有留意到家庭教师这些小动作,也没察觉,自己在门口站定时,“韩老师”恰好留在小沙发的侧后方。倘若真的有问题,有沙发阻拦一下,季寒川可以及时跑开。他深呼吸,鼓起勇气。季寒川始终鼓励地看着他。欧文伸出手,拉开门把手。季寒川观察,见欧文此刻的犹豫、担忧,一切情绪都非常明显。甚至明显过头了。他察觉自己的注意力被其吸引,立刻挪开视线,往旁边一些,避开欧文背后又开始变化的影子。真是一步一个坑。小小的空间内,只有欧文的喘息。门到底被打开了,外面一道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欧文还没看到,但以季寒川的角度,看得分明。季寒川眼皮一跳,怀疑自己阴沟里翻船。但等欧文霍然拉开门,往后退去半步,一样被“吓”到,季寒川这才看清,外面的确有人,却不是脸色怪异的管家,而是一个拿着抹布、正在擦门的女仆。是红头发的维拉。她也被小少爷吓到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这声叫喊,让维拉比过往的每一刻都更像是一个活人。她手放在胸口,显然心惊肉跳,脸上都有了血色。一主一仆面面相觑,维拉猛地跪下去,瑟瑟发抖着求饶,说自己不是有意打扰小少爷读书。欧文静静看着她。维拉抖得更厉害了,肩膀往下塌。季寒川心中涌起一丝不妙预感,察觉到:这会儿的维拉,是不是和昨天的安娜有些相像?他叫了声:“欧文!”小胖子眨眼,回头看他。季寒川说:“你看,库克先生不在外面。”欧文直直地望着季寒川,重复:“库克先生不在外面。”季寒川安静下来。欧文这个状态……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