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灯光在这一瞬间黯淡下去,整条街道都显得安静了许多。那些华丽精美、巧夺天工的花灯上,倒是传来了轻轻的笑声。季寒川面不改色:“我缺钱了。”林母一愣。她的神色松了许多,同时露出复杂的目光,失望,混合着“果然如此”。原本中气十足的女人安静一会儿,说:“缺多少?”季寒川随意地用手指滑动着手机,显得有些不耐烦:“你看着……”他试探。周遭空气又冷了下去。季寒川改换语调,嗓音轻了些,四下看一看,眼神乱飘,恐惧又懦弱。“五、五百!”林母抿一抿唇,像是不太满意儿子的状态,恨铁不成钢,偏偏又无能为力。她安静一会儿,说:“我没有带现金,待会儿吧。”季寒川瞄一眼手机上的绿色app,斟酌着语气,显得有些焦灼、急切:“你给我转账呗!”林母没说话。但这并不是因为ooc,而是林母陷入个人情绪之中。季寒川看在眼里,小动作更多了。他挠了挠头发,视线乱飘。最后,咬咬牙,说:“就……尽快给我转吧,我去下厕所。”语毕,他没有犹豫地回头,消失在人群之中。他在心里给自己设定了几个方向。这个年纪,得和父母相处成什么样,才连叫一句“妈”都是ooc啊?如果关系真的糟糕到那个份儿上了,怎么可能有时间精力来看花灯?有这两点在,季寒川很容易给自己找到了疑似人设:父母离异,平时跟着父亲,母亲偶尔来探望。这是游戏信息里没有提到的细节,但并不矛盾。而这么一来,他又需要知道,“林瀚”对他母亲究竟是什么态度。所以有了几次语气变化,最终定格在“本人懦弱无能,不敢对外人做什么,只能在家人面前颐指气使”。不过这只是季寒川的初步想法。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游戏一定会找一个和我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物”。接下来,还是得要好好在手机上翻找线索。他走到厕所里,找了个隔间。这里是个旅游景点,因为人多,厕所实在不算干净。季寒川只当坑位边上是马赛克,刚从到处都是肉块、甲虫的莫尔顿庄园里出来,这里的场景实在算是预料之内。他先看日期。新年刚过,阳历日期在二月初。中部城市,不出意外的话,日出时间在七点四十左右。而现在是晚上八点,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季寒川看了片刻,轻轻“啧”了声,想:对,这是“不出意外”的情况……不过“游戏”应该不至于不要脸到来个“根本不会有日出”的设定吧?他有些不确信地想。说起来,此前,鑫鑫旅馆的世界,也看到了一样的要求。但当时就有特殊情况了,玩家们在鑫鑫旅馆中耽搁的几个小时,实则是郭晓璐的一场梦境。换言之,玩家们在旅馆中挺溜的时间,并不能和外面的时间流速划等号。这么说来,这里可能有其他麻烦。他退出日期,点开聊天软件。从上到下看,林瀚加入了一个讨论组,里面有人他,问他现在在哪里。季寒川思索片刻,点进去看。果然,里面的内容不太友好。连他刚刚问林母要钱的举动,也能和其中对话对应上。圈他的人姓孙,名叫孙庞,群里还有其他几个人,看起来都是孙庞的朋友。他们正在和“林瀚”友好协商,想问他“借钱”。只不过“借钱”的数量不止有五百,而是八百,他问林母要少了。他刚刚一直看手机,直到手机被收走,应该就是正在和孙胖等人商量,可否宽限一些。不过孙庞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正是季寒川和林母的背影。季寒川:“……”哦咯,一点也不意外啊。孙庞威胁他,如果他不把钱交出来,自己就要来捣乱一通原话说的很脏,季寒川把那几条文字信息也归类成马赛克。大致看完,再看其他信息。和“母亲”的对话内容很久才有一次,都是约定时间、地点,看起来这是离婚的父母约定过的,三个月才有一次的见面。他点进林母朋友圈看了看,发觉一张自己的照片。林母的文字完全没有她刚刚和儿子对话时的为难、伤心,而是高高兴兴的,说自己和儿子出来逛不夜城。不夜城……季寒川琢磨一下这几个字,再想想外面的布置,释然:这应该是这个旅游景点的名称。他抱着“知己知彼”的想法,暂时退出聊天软件,搜索更多。从天气预报上看,自己这会儿在西城。有了。他仔细看网页上、百科里的景点介绍。以唐文化为背景的步行街,北起宝塔寺,南至太宗广场。旁边配了详细介绍。宝塔寺里留存着玄真法师的舍利子,太宗广场上则有一个雕塑群,主体是高台上的天子,旁边是奏乐的宫女。季寒川大致看过一遍,心里有谱,重新回去看社交软件。主要是和孙庞的私聊、转账。这么一看,林瀚已经被压榨很久。季寒川想要不ooc,就得乖乖送上去当沙包。甚至此刻,他都察觉周围有些变凉、安静,原先在厕所里抽烟的人正操着一口方言聊天,到这会儿,声音却没了。他没什么表情,在讨论组里打字,说自己问母亲要钱了,问孙庞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着急。又说,自己在……“笃笃笃。”有人敲门。“林瀚?你丫是掉里面了吗?!”一道公鸭嗓,听起来是青春期变声的男孩儿。季寒川叹口气,心想:原来是已经来了啊。他应了声:“马上、马上!”嗓音发颤。一边讲话,一边要冲水。手按在冲水键上时,季寒川视线一偏,看到了蹲坑的下水处。他眨了一下眼睛,那里的东西也朝他眨了下眼睛。季寒川挪开视线,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我眼镜呢,是不是落在外面了……”一边说话,一边打开门。迎面对上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胖子。季寒川暗暗觉得,如果欧文的五官扁平一些,头发眼睛换个颜色。眼前这个,恐怕就是那小东西长大之后的样子。只是和虽然哪哪都不对,但毕竟对“韩老师”还算尊重、有礼貌的欧文不同,眼前这个毫不客气,直接伸手,拽着季寒川的领子把他拉下去,然后看一眼蹲坑处的马赛克,啐了口,“卧槽林瀚你他妈也太恶心了吧!”季寒川弱弱回答:“这不是我”但孙庞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或者说,他原先也没有想要得到“解释”,而是兴致勃勃地对季寒川说:“唉,你蹲过去,就蹲在旁边,我给你拍一张合影。”季寒川:“……”见他不回答,孙庞立刻眉毛竖起,大喊:“卧槽,我他妈说话你他妈不听是吧?!”季寒川:“……”这是什么绕口令啊。有其他游客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朝这边投来目光,见到两个年轻小孩儿“勾肩搭背”,于是又挪开视线。季寒川想到刚刚水道里对自己眨眼的东西,还是弱弱开口:“不、不是!”孙庞冷笑:“还不快去?”季寒川说:“我、我和我妈一起来的……”孙胖瞅他,“你他妈这是在威胁我啊?”脸上露出几分兴味,“行啊你,长本事了?”大约是他的话里含义太明显,旁边的人听到这里,终于问:“你们是同学?”孙庞皱眉,手勾在季寒川肩上,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叔,我们闹着玩儿呢!”那个成年男人又看向季寒川。季寒川咽了口唾沫,犹犹豫豫,忽然觉得自己肩膀被狠狠一掐,正是孙庞下的手。他自己其实没有多大感觉,毕竟说到底,孙庞不是鬼怪,只是一个中学生。他存在的作用,是让季寒川ooc,而非让季寒川害怕、惊恐。再加上季寒川其实还用着自己的身体,只是在旁人看来的时候,是这个叫“林瀚”的孩子的样貌。归根究底,他伤不到季寒川。不过因为孙庞掐的这一下,他还是“一个激灵”,说:“嗯,对,我们闹着玩儿呢!”一边说,一边笑。那个成年男人狐疑地看着他们,但最后,大约是出于“懒得多管闲事”的心理,说:“那你们别占着厕所玩儿啊,其他人还上不上了!”孙庞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他表面上是和季寒川“勾肩搭背”,实则是直接将人夹着,离开这狭窄的公厕。走的时候,那男人也看到了隔间里的马赛克,声音传出来:“这在外面上厕所的,得讲点公德心啊!”孙庞就恶意地对季寒川说:“听见了没,林瀚,人家让你又公德心呢!”季寒川“唯唯诺诺”,重复:“真的不是我。”“废话什么。”孙庞说,“说好了一千啊,你什么时候给我?!”季寒川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说:“一、一千?”他尽力回想着自己读高中那会儿,被混子们勒索的学生。如果季寒川早几年遇到邵佑,他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人生阅历”。一中是好学校,里面学生就算勾心斗角,也最多偷偷笔记本、藏藏作业,而不是像九十八中那样,上课下课都带着折叠刀。他脑海里还真出现几张模模糊糊的面孔,而那些混子的形象,则与此刻的孙庞重合。虽然懦弱、不堪一击,但人毕竟不是面团儿。在遇到非常过分的状况时,哪怕是最没用的人,也知道反抗。当然,这种反抗,总是迅速被镇压。孙庞在自己的手机上发私聊给季寒川,问:林瀚,你之前借我的一千块,什么时候还啊?然后再把季寒川手里的手机抢过去,回复:孙哥,你再等会儿啊,我现在真的凑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