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川后知后觉,明白邵佑这是在做什么。他哭笑不得,说:“你怎么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邵佑收回手,好整以暇。他很平静,说:“你喜欢就行了。”季寒川:“……”季寒川喃喃说:“你这也太犯规了吧!”邵佑只是微微笑一下,不多说什么。季寒川倒是自己笑了。他放松下来,也觉得自己先前想太多。又想,过往记忆里并没有窦云苏和郁萌的存在,这说来其实有很多可能。他们“牺牲”的时间或许更早,或者他们在现实世界里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是在新的一切开始时,“游戏”为了让世界完善、发展,于是捏造出了这两个人物。即便如此,他们依然相爱了。这么一想,季寒川再记起从前遇到的那些人。关心、关切着自己家人的程娟,和姜林在一起撑起一个小家的画师,抱着孩子、勾勒出一个梦境的郭晓璐……每个人都有不同,每个人都有他们在意的东西。哪怕是战神,也牵挂着自己部落中的子民。而等到宁宁那边有了“结果”的时候,这一切,也都要走到尽头了。季寒川心里盘旋着这个念头,闭上眼睛,慢慢陷落黑甜梦境。回到海城之后,他们处理了一些最近积累下来的案子,很快迈入五月,天一日比一日热。关于“培训”的申请越来越多,欧阳杰给上头打了个报告。他们一共在钱江市待了十二三天,其中大半时间都是在“检验成果”,并且欧阳杰认为,这是非常有必要的行为。最后开会,给出的结论是,希望海城办公室的人每个季度都能出去五次左右。算算算时间,这起码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要搭在外面了。欧阳杰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有意停顿了下,问办公室里其他人有无看法,说自己还可以和上头继续沟通。郁萌和窦云苏都没说话,心里清楚,这话还是问邵佑的。邵佑倒是很无所谓,说:“都可以。”欧阳杰说:“行,那你们这两天就看看申请,可能很快就要下一次出差了。回头我得好好磨一磨差旅补助,之前蒋老是挺照顾人的,但能报销的旅馆规格实在是……”他嘟嘟囔囔地出去了,郁萌往后一靠。办公楼虽老,但凉快。她还算轻松,转头和窦云苏讲话。两个人进展飞速。这样环境中,季寒川看看时间,快要六点,又要下班。他站起来,要和邵佑一起往出走,还考虑起晚上要吃什么饭。邵佑手机却响了。铃声一起,两人就是一怔这是邵佑给邵先生那边设置的电话。在邵佑“苏醒”之前,因特案组这一重身份,又有“传染”假说,邵佑与邵安远的接触已经在慢慢减少。不过父子两人原先就是十几二十天才一起吃顿饭的关系,这种“减少”,其实也可以忽略不计。到现在,却有不同。难得有一个电话过来,邵佑拧眉。他不会认为电话那边就是“邵安远”,事实上,他真正的父亲已经死去许多、许多年,哪怕是邵先生活着的时候,邵佑也没有多少亲情观念。不去接触的原因有很多,但一切冠冕堂皇之外,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哪怕和邵先生感情再淡漠,真正的邵先生,也和在“游戏”里重新活过来的“邵安远”不同。不过电话还是要接的。邵佑心中有预感,果然,电话那头,邵先生提到,他最近可能遇到一些“状况”。按说应该报警,但邵先生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见鬼。既然自己儿子就在特案组,算是这方面的“专家”,干脆直接询问。邵佑看一眼季寒川。他知道,这个距离,寒川可以听到电话里的内容。他抬起手,搭在季寒川肩上。过了会儿,手指挪动一些,慢慢揉一揉寒川后颈,像是在揉捏自己的小猫。邵佑回答:“好,我们这就过去。”难得愿意加班。等电话挂断,季寒川端详邵佑,想确定他确实没事。邵佑被他这样注视着,心情复杂,最后也没说什么,只道:“走吧。”这个点,邵先生难得不在天诚,反倒是在家中。等门打开,屋子里除了邵先生,还有做饭的保姆。这里是邵先生的房产之一,位于市中心,一个三百平米的平层,装修简洁大气。其中大半房间邵先生都不会用到,平日里他往往只在会客厅、书房,加上卧室活动。此刻邵佑和季寒川过来,视线在邵先生身上稍稍停顿一下。这么一眼,就让邵先生拧眉,缓缓说:“果然有问题?”邵佑点了下头。邵先生沉吟,问保姆晚饭做的怎么样。保姆是个脸颊圆润的中年女人,邵佑记得她,他年纪更小的时候,也是她在做饭。见了邵佑,保姆也只是微笑一下,叫他:“小佑来了啊,好久不见了。先生之前说你过来,我就想着,要炒几道小佑你喜欢的菜。”她手脚麻利,听出邵先生话语中的一点催促后,就加快速度。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桌面上摆了五菜一汤,另加米饭。之后,保姆便离开。等人走了,邵佑转回视线,客客气气,说:“爸,我建议你以后也减少和其他人的接触吧。”邵安远一愣。“传染”的状况,目前还处于特案组内部机密。邵安远虽有一定渠道,却也不能知道这种层面的事情。不过邵佑说了,邵安远眉尖一拧,有一些猜想。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说:“这太突然了。”邵佑想一想,说:“会有其他人来和你谈的。”邵安远不再讲话。邵佑说:“待会儿我会给你发一个表格。”很公事公办,“你填一下。”邵安远神色一点点沉下去。并不是生气,而是这一天,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视角,接触到了儿子从前接触的世界。邵安远忽然意识到,眼前的青年,已经与自己过去所知的完全不同。他最终说:“我最近会见一些职业经理人。”算是接受了邵佑话中内容。邵安远这样的态度,邵佑也放松一些。登记在册的受害者们往往都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他们会缓慢地撤离原有的生活圈层,减少和亲朋好友的接触。可在这同时,人类毕竟是社交动物,于是又衍生了许多受害者内部的联谊活动。日子虽然翻天覆地,但总还要继续,不能一味地沉浸在痛苦之中。比较为难的是一些未成年、还要继续学业的受害者,鞠钰算是其中之一。上头就这种情况开了几次会,目前的打算是把这些未成年受害者组织起来,成立一个特殊的学校,但一切还在摸索、推进。讲完“后事”,邵安远转而问,“我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坐在餐桌边,穿了一件款式很休闲的睡衣。也提到,其实自己已经持续这种状态有段时间了,只是身体越来越难受,所以才干脆在家办公。邵佑温言,莞尔,“没去找医生看过?”邵先生也是有自己的家庭医生的。邵安远淡淡说:“看了,没有什么结果。”邵佑心想:不过也难怪,没去大医院的话,很难被计入系统。说这话,邵安远眉头一点点皱起来,肩膀往下耷拉,似乎很难受。邵佑温和地说:“爸,你闭上眼睛。”邵安远一愣。季寒川知道,邵佑这种态度,就是准备“一劳永逸”。片刻后,邵安远眼睛阖上。接下来,他听到很多奇怪的声音。像是有车子经过,又像是孩童在嬉闹。最诡异的是,他竟然仿佛站在一对吵架的夫妻之间,听他们互相指责,一个说一个出轨,一个说一个泼妇。邵安远眼皮颤了颤。他冷静地分析自己。这一刻,他其实很想、非常想要睁开眼睛,一探究竟。事实上,如果面前不是邵佑的话,邵安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这样做。但这是邵佑。与他感情淡漠的、他唯一的儿子。到最后,邵安远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他肩膀忽而一松,在肩头坠坠压了数日的力量松懈下来。再过了会儿,邵佑才说:“爸,可以睁开眼睛了。”邵安远眼皮一点点抬起。他看四周。依然是自己熟悉的屋子,桌面上的饭菜还是热的。邵佑那小子在给季寒川夹菜,自己倒是没吃几口。邵佑还问:“到底怎么回事啊,在哪里沾上的?”他这么问,可事实上,邵佑心底有数。他刚才进门的时候,不,准确地说,是邵安远把门打开的时候,就已经看到邵安远肩膀上,站着一个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