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佑无奈,说:“可能还得再看看?”季寒川皱眉。他转头,试着离开。但不管季寒川转去哪个方向,面前都会落下一滴血。在第三次“碰壁”之后,季寒川很不耐烦,抬头看艾琳,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啊?”“艾琳”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刻。北欧女郎被裹在厚重羽绒服下的身体开始迅速融化,像是太阳出来以后要化作一滩水的雪人。只是这回,艾琳流下的不是水,而是血。季寒川“呀”了声,往旁边避开一点。但这时候,他身侧的每一棵树、每一个指枝头,都在落下一模一样的血柱。他又是着走了两步,但无论走到哪里,季寒川抬头,总会看到一个融化的艾琳,充其量只是融化进度不同。他们脚下的土地吸收了大量血水,踩在上面,会有“吱呀吱呀”的声音。再过一会儿,不仅仅有声音了。血水在他们脚下堆积起来,很快到了季寒川鞋底、鞋面。季寒川皱眉,厌恶地抬起脚,可惜总有一只脚要落在地面。他又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摩挲的声音,粗略看看,四周的树悄然为季寒川划分出了八个“逃生路线”。其中一半儿,走过去,都要面对“艾琳”小瀑布似的血流。另有一些,看似安全、静谧,可先前的摩挲声就是从此传来。季寒川说:“看来里面还有客人?”邵佑询问:“要过去看看吗?”季寒川意兴阑珊:“看看?好吧,过去看看。”两人往前走去。没走几步,黑暗里的影子悄然显露模样,竟然是安德森!准确地说,是只剩半边身体的安德森。他脸颊掉了很大一块,可以看出下面白色的骨头,鲜红的肌肉组织,还有一点橙黄色的脂肪。身体就更加“精彩纷呈”,被捕食者撕得零零碎碎,碎肉和肢体之间仅仅留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块下坠,把那块皮扯得很长,好像下一秒就要断裂。季寒川在心里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他“啊”了声,身体往后退一步,半边身体都藏在邵佑身体后面,只有头探出来,手搭在邵佑肩头。邵佑哭笑不得。虽然寒川在他背后,但他其实可以“看到”,寒川脸上的那点恐惧简直像是个生硬的面具,若是在庙会上买,两块钱一个就能拿走。塑料的那种,质量很差,稍微一扯就能裂开。季寒川嗓音打颤,说:“这、这是什么?!”邵佑配合地:“好像是安德森?”季寒川“难以置信”:“安德森?怎么会……啊,那拉尔森呢!”他像是后知后觉,记起之前在自己耳边听过的一点台词的拉尔森最后的呻吟。他有着硬汉的外表,但到了人生的最后关头,依然下意识地喊起了“爸爸妈妈”,和他们诉苦,说自己很痛。安德森似乎察觉到了季寒川和邵佑的停滞,它摇摇晃晃,朝两人这边过来。季寒川当机立断,拉着邵佑,往另一个空空如也的路口去。他心中有猜测,这一回,果然没走两步,就看到另一个从路口出来的影子。是拉尔森,他的情况比安德森还要狼狈,整个下肢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上肢,艰难地在地上爬动,又动作很快,眨眼功夫,就前进两米。季寒川又“啊”了声,再转去下一个空白路口。没走两步,林叶晃动。松针“扑簌簌”地往下落,两人头顶的树木还是剧烈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上方跌下。等到颤动声很大的时候,季寒川耳聪目明,把邵佑拉开一点。一个影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仔细去看,是埃里克!他双腿弯起来,倒挂在树上,手臂下垂,摇摇晃晃,眼睛里流出怨恨的血泪。至此,季寒川和邵佑能逃离的所有路口都被封住!在他们几番试探的同时,血水仍然在暴涨。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他们膝盖上。不过季寒川反倒比刚刚要平静一点,没再嫌弃灌满裤腿的鲜红色液体。拉尔森因只有上肢,这会儿,将要被淹没,只留下一个金色的脑袋,偶尔一缕头发飘起来,浮在水上。季寒川看到了有什么东西从水下过来的痕迹,一路都有涟漪。风带来的呼啸声更近了,就在耳边……“呜”是冰湖在哀泣!“呼呼”湖面之下,裂冰的空隙带来了巨大的风鸣。季寒川手握唐刀,与邵佑背对背,站在血水之中。他紧紧盯着面前涌来的涟漪,口干舌燥,血管都在沸腾!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动手过了。但这一刻月光显现出一种幽幽的、与林中血水一样的红色,只是更加朦胧,暗沉,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而唐刀雪亮的刀锋映着月光,朝水里扎去!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发出痛鸣。邵佑听到背后的动静,微微笑一下,看着眼前。他的目光与埃里克相对。埃里克僵在原地,“刺啦”一声,他腿弯挂着的树梢倏忽断裂,埃里克整个鬼掉在血水之中。而同一时间,季寒川提起唐刀,遗憾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刀锋。他没有回头,简单地说:“跑了。”话音落下之后,季寒川稍稍停顿一下,饶有兴趣地纠正了自己的看法。“或者说,”季寒川慢吞吞道,“是融化了。”随着他这句话,原先已经停下涨水速度的血水再度开始翻涌,顷刻间,就到了季寒川与邵佑胸口。季寒川有些嫌麻烦地“啧”了声,与邵佑拉着手,踩着血水,顺着水往上涨的速度,一起踩水,始终维持半身在水上。那种如泣如诉的“呜呜”声更大了,血水越涨,水面就越清澈。等到连松林梢头都淹没之后,季寒川看看周遭水面,再看看天上那一轮血红色的月亮,心情复杂,问邵佑:“这水是不是其实没有颜色啊?”只是倒映出了月亮的色泽。邵佑给自己伸冤:“怎么会?只是随着涨水而淡化了。”两人浮在水面之上。远方有影影绰绰的黑色影子。随后,季寒川和邵佑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嚓”声。像是水在凝固成冰。水的温度在骤降。原先只是寒凉,却仍然在冰点以上。到此刻,短短时间之内,两人身边已经有一层薄薄的、几厘米厚的碎冰,恰好是人的力量压上去,就会直接碎掉的程度。邵佑微微皱眉,把还拿着唐刀跃跃欲试的季寒川扯过来,扣在怀里,分辨一下方向,开始游向某个地方。季寒川被他带着,很配合,低头看如今已经算得上清澈的水面。他见到了水下扭曲的、晃动的影子,其中依稀有几个熟悉的面容。在于季寒川对视之后,那些面容的主人慢慢靠近,朝他伸出手,声音层层叠叠,宛若在高山之上向峡谷呼喊,回声重重,又被水冲淡,只留一点浪潮退去之后的影子,落在季寒川耳畔。他低头,面孔离水面越来越近。邵佑稍稍停下,又确认一次方向。他一手抱着人,水岸又太远,不能确保自己一路都在游直线。就在这时候,季寒川的鼻尖碰到了冰凉的水。然后是五官。他在水下睁开眼睛,一个白色影子胆怯地看了一眼季寒川旁边的邵佑,游到离季寒川还有三米的地方,就不敢往前。一叠叠的回声仍然在呼唤季寒川的名字,渴求地看着他。季寒川甚至听到:“离开他,你旁边不是人类,是鬼……”“他很危险……”“快来我们这边”扣在季寒川腰上的手仿佛紧了些。“快来、快来。”“离开那个鬼,他会吃了你的!”“快来”一股暗流涌来,轻轻碰了碰季寒川的手。季寒川手上仍然拿着唐刀。在暗流的触碰下,他拿刀的姿势出现一点变化,刀刃碰上季寒川的手掌。割破了一个很小的口子,鲜血从其中滚出来,融入水中。这点血很快就在水中变得浅淡,只余一点轻微的粉色。而原先不敢靠近的水鬼们在此刻露出渴望目光,原先离得最近的那个只有三米的水鬼更是再度往前,被泡得褶皱、肿胀,肉絮漂浮的手要碰上季寒川身体。在这一刻,季寒川唇角忽然一弯,露出一个“终于上钩了”的笑容。唐刀在水下会受到阻力影响,水面折射了月光。可仍然有一丝浅淡的月光照在刀刃上。而刀刃此刻捅入了水鬼胸腔,季寒川手上用力,锋利的刀刃往下,一团秽物从水鬼胸膛涌出,污染了这一片水。季寒川赶忙抬起头。他抬头的瞬间,头发带动水珠扬起。俊美的面孔因为长久闭气而微微苍白,水珠滚落。邵佑总算看他一眼。季寒川笑了下,凑过去,想要一个亲吻。但是邵佑偏过头。季寒川一怔,很难以置信。他喃喃说:“宝贝,你……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