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青岚两国联合出兵清剿高丘地区的赤肌鬼,早在年初就有动议,但是联合出兵的形式,无疑会促进两国盟约等级的提高,一直拖延到五月初才互派使节,进行实质性的细节商议。在这之前,两国都在往附近的郡邑调集兵力。赤肌鬼大肆冲郡青岚的秦山郡、迦南的河丘郡,即使联合出兵的动议被否决掉,两国也必须出兵阻止赤肌鬼继续向境内蔓延。
去年,春江明湖向王廷提交的那份赤肌鬼调查报告没有受有相当的重视,或许那时迦南的重点在于调集大军南下平乱,或许赤肌鬼一直给人以劣等种族的印象,迦南高层无法凭着春江明湖的一份报告就改变长久建立起来的观念。直到今年年初,大量的赤肌鬼涌出高丘地区,冲击周边地区,仅靠当地的守备军已经无法应付,三月底,这种态势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镜城的两千守备军竟然在清剿赤肌鬼的时候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赤肌鬼随后占领镜城。迦南高层这才意识赤肌鬼不再是他们以往所以为的那种反应迟钝、动作僵硬的低劣生物。
九月,河丘郡的暑气已经消退干净,低矮的丘陵上覆盖茂密的森林,十几只巨鸟掠过林梢,往东面赤肌鬼控制的地域飞去,淡淡的影子在林梢上疾行,就像奔跑着的影兽。发现赤肌鬼的前哨,巨鸟迅速拉高,在强弓射程之外的安全高度飞行,影子落在赤肌鬼的中间,引起惊惶,数百张用山榉木、兽筋制成的短弓纷纷指向空中,射出的弓箭没有多少力道,离那些巨鸟还有一半的高度,就成了强弩之末,加速折落下来,却让下面的赤肌鬼手忙脚乱,伤了不少赤肌鬼。
巨鸟在赤肌鬼的上空盘旋的一会儿,折向东南飞行,一直飞到镜城南部的边缘地区,看到下面绵延不绝的营帐,才缓缓降落,下降了五十丈的高度,军营巡哨看见一丈多宽的翅膀下面却是一个身形瘦小、嘴唇突出的“人”。
“楼迦罗人!”
十二名楼迦罗人敛翅落到军营前的空地上,领头的楼迦罗人背后坐着一名人类青年。楼迦罗人的巨大羽翼收在肩后,让他们瘦小的体形看起大了将近一半,穿着特制的皮甲,腰间挂着短弓、箭囊与短敛,为首的那名人类青年向围过来的巡查校官说道:“我是裔天商队的执事柳静安,率领十二名楼迦罗人代表要求面见监察使羽嘉郡王。”
白术率领数名侍衞从营里走出来,向巡查校官出示由帅帐签发的军文,对柳静安说道:“殿下在帅帐里,与副帅乔羿云羽在一起,我先领你们去后营。”
两国联合出兵的六月和议签订之后,素鸣衍摇身一变,再也不是什么质子郡王,而青岚派到迦南军的监察使,监督、协调迦南军队的行动。
青岚军主帅是二殿下檀那隆城,迦南方面自然派出王储隆兴君原明浩,原明浩今年才十六岁,迦南军队的实质控制权还在副帅乔羿云羽手里。
两国各调集两万精锐,在各自境内作战,若有十分的必要,也有可能越境协同作战。但是看两国主帅、副帅的配制,就知道两国的决策者没有对赤肌鬼引起十二分的重视,大概将这次联合作战,看成是帝子、王储轻松立下军功的良机。相对于迦南南部的民乱,青岚与贝迦帝国之间的边境冲突,许多人以为清剿赤肌鬼还是一件轻松愉快的活儿。
素鸣衍将秋浦以西,从事海盗贸易的商人名单交给乔羿良,相当将秋浦以西密集的海盗贸易与相应的地下势力交给乔羿,作为交换条件,乔羿良将羁押的近千名楼迦罗人移交给素鸣衍。
素鸣衍从中精选数十名楼迦罗武士,想让其余的人返回扶桑岛,此时扶桑岛却传来千贺长琴被囚禁的消息,千贺氏在扶桑岛的势力被其他大家族瓜分干净,族人也成为其他家族的奴隶。迦南境内的楼迦罗人大多隶属于千贺氏,岐伯、阮阿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难道是为了一本星辰秘典付出的代价太大,而让长老会怒不可遏?
只有素鸣衍等人心裏清楚,千贺长琴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带回扶桑岛的却是没用的星辰秘典。
素鸣衍将千余名楼迦罗一起收下,作为羽嘉郡王,护军的编制是一营五百人。
但是身为青岚派出的监察使,身边只能有两百名护军贴身护衞。
不知道千贺长琴会不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素鸣衍也不会放心大胆的任用楼迦罗人,说起来,这些楼迦罗人都是乔羿良赠给他的私产,但是素鸣衍认定如果与千贺长琴一同出现的话,这些楼迦罗人一定会听从千贺长琴的调派。只有立下血契的岐伯与阮阿蛮不会立即背叛。
素鸣衍让岐伯精选出一百名楼迦罗武士,与白术率领的一百名侍衞组成自己的护军,由尤溪统领,其他的楼迦罗人也有大量的好手,素鸣衍没有将他们编入商队,而是让他们随着一支西行的商队,穿过迦南西北三郡,到羽嘉集结,让聂鲁达与盛怀城暂时安置他们。
千贺氏被扶桑岛驱逐的消息早就传遍中陆,在迦南西北、西南等地流浪的楼迦罗人,失去精神上的依靠,但是内心深处的恐惧更加让他们坐立不安。
中陆贪婪的商人与贵族都将屠刀与大网举起来,忠于千贺氏的楼迦罗人在他们眼睛变成了一堆堆金币、银币。那里惶惶不可终日的楼迦罗人,看到大量的族人随裔天商队前往羽嘉,恐惧之余,不由生出巨大的希望:羽嘉将会是庇护他们的最后一块净土。
柳静安率领商队从迦南王城出发,队伍中只有九百多名楼迦罗人,等到青叶郡的时候,已经增加到四千六百多人,差不多是迦南境内的所有楼迦罗人。
商队过境的人数限制在千人,这时增加到将近五千人,商队只能滞留在青叶郡的北部,不能返回羽嘉。柳静安让从羽嘉赶过来的盛怀城暂时接管庞大而危险的商队,自己则率领十二名楼迦罗人代表沿着峻衡山南坡往东飞,到镜城南部请素鸣衍亲自处置此事。
这十二名楼迦罗人都是五阶以上的武士,带着柳静安,只花了四天时间,就飞跃三千里的直线距离,抵达河丘郡的镜城地区。
由于岐伯率领的一百名楼迦罗人的存在,将侦测范围扩大到周围四十余里,在镜城南部集结兵力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没有大的战绩,却将镜城北部的赤肌鬼严密监视起来,也没遇到大的袭击,偶尔会从赤肌鬼的空隙处突击一下,收获数十名赤肌鬼丑陋的灵魂,就会好好提笔润色一下,让王城的人也跟着高兴。
素鸣衍在帐营参加完无聊的军事会议,见尤溪在前面已经掀开帐帘,打了哈欠,走了出去,直朝与辎重、工程兵在一起的后营走去。一边走,一边问江采离:“青叶郡那边不让人过境?易氏没有得到所有的海盗贸易,但是他们没有花费太大的代价,就将临海地区控制在手里,这也是易氏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们从来就没指望能独吞东部四郡的海盗贸易。西北事务院这裏有什么理由为难我?”素鸣衍拧着眉头大惑不解。
“大概有五千名楼迦罗人过境,会改变两国在西南边境上的力量对比,不单青叶郡,就是羽嘉郡也心有余悸,虽然殿下出国前被册封为羽嘉郡王,但是还没有定下封邑之地。”
“羽嘉总督苏盖文,我记得他,就是有封邑,五千楼迦罗人一起放在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何养活还是问题,苏盖文是怕这些楼迦罗人吃穷他。”
“裔天商队经过三个多月的追讨,从迦南东部四郡的秘密网络里共追讨六千七百万银币,折合金铢六十五万,五千楼迦罗人一时是吃不穷我们的,殿下现在不再是派往迦南的质子,而是联合作战的监察使,帝都也没有理由不给封邑,但是羽嘉郡只有一座主城,四座军事附保,不可能将军事重镇羽嘉城封给殿下,我以为帝都的人正为这事头疼着呢。”
“帝都或许会在羽嘉圈出一块荒凉凶险的山地给我,我的几位兄长如果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情,一定会控制帝都的舆论,我们就等着坐在羽嘉的某座山头上,跟那些荒兽、强盗争地盘吧。”
“殿下似乎有些抱怨?”
“能有什么抱怨,又不是很意外的事情,若是能在羽嘉境内任意选择地方建城,对我们而言,不异于天大的好事,修建一座城池不过七八百万银币,只要封邑的事情定下来,你就先赶过去,不计一切代价的为我建一座雄城。”
封邑的事没定下来,羽嘉郡王的这个头衔就没有多大的意思。从六月起,素鸣衍的身份就不再是质子,而是派往迦南的监察使,向帝都索要封邑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有摩揭伯岑在帝都操心封邑的事,素鸣衍实在没必要再去担心的必要。羽嘉远离帝都,不提其他人,素鸣衍心想他名义上的那些兄长们,大概也不会阻拦,毕竟他们都不希望自己长时间的留在帝都。
素鸣衍与江采离一边走,一边说话。他对行军作仗的认识只止于书卷,好在乔羿云羽一开始就没有听取他意见的意思。这些天来,有尤溪、白术在身边,也不至于每次让乔羿云羽拉到校场出丑。望着军营内外森严的营垒与执戟持盾的武士,素鸣衍没来由的生出许多感慨。
离后营还有一段路,就看见白术、岐伯、柳静安等人站在军营的辕门外面翘首相望。
素鸣衍名义上只有十八岁,而真实年龄早过了二十,与柳静安的年纪相仿,不过柳静安自幼跟随江采离在两国之间行商,脸上多有风尘之色,看起来比素鸣衍老成多的。
“柳静安,这次随你过来的还有十二名楼迦罗人?”
“静安见过殿下,”柳静安深深的鞠礼,说道,“商队现在滞留在羽嘉峡谷的南端,除了从王城随商队而行的九百一十四名楼迦罗人,在漫漫途中,又聚集到三千五百六十七名楼迦罗人,这次随静安过来拜谒殿下的,就是这些楼迦罗人选出的十二名代表。”
素鸣衍微微颔首,看向岐伯:“你与阿蛮见过他们了?”
“见过了,都是千贺氏在迦南的旧臣。迦南境内的楼迦罗人大都是千贺家的家臣,不知什么缘故,扶桑岛将千贺氏贬为罪族,将千贺氏在扶桑岛的势力瓜分干净,留在扶桑岛的族人也都成了别的家族的奴仆,那些在中陆浪迹的千贺氏家臣,不但对于扶桑岛,就是迦南方面,大概也会认为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在营中留下一百名楼迦罗人,已惹了许多非议。”素鸣衍回头看了江采离一眼,“如果接受这么多的楼迦罗人,只怕……”
江采离说道:“楼迦罗人从来就不晓得知恩图报这回事,很难驾御。上回为王城羁押的那一千多名楼迦罗人,殿下已经惹了许多麻烦。”
“岐伯、阿蛮能为我所用,这些事不算麻烦,”素鸣衍往营里看了看,问道,“阿蛮呢?”
“还在营中。”
素鸣衍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就穿过山下的辕门,大步向营帐走去。
素鸣衍的营帐隶属于后营,却相对独立,三四十顶营帐立在向阳的坡地上,四周立木为寨,裏面驻扎着素鸣衍的二百名护军,营寨下面的谷地,是四周聚集来的商贩临时形成的集市。
大军出征,后面都会有大量的商贩聚集,与军队交易军粮、军械、女人、酒等等,也从战士手里低价收购战利品。大的商团、商队组织起来的护衞队,也是一支相对重要的军事力量,当局势明显倾向一方时,这些商团、商队也会参与于战场上的掠夺。方镜川、罗思勉率领一部分裔天商队的人手也混迹其中。
素鸣衍看了一眼山坡下乱糟糟的集市,掀开帘幕,走进营帐。
阮阿蛮与那些楼迦罗人代表都屈膝盘坐着,十几对羽翼耸在肩后,有几分气势,除此之外,营帐里还有一名青衫人反剪着双手,正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形图。素鸣衍见营帐里还有其他人,又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吃了一惊,看向阮阿蛮,脸色一沉:“他是什么人?”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青衫人缓缓转过身来,让素鸣衍看到他的正脸。
“啊。”素鸣衍大吃一惊,差点吓得要跳出营帐,却是尤溪、白术、江采离闻声冲进营帐,将他护在中间。
尤溪抽出短矛,指向青衫人,厉声问道:“你是谁?”
“他就是易形之后的千贺长琴。”千贺长琴既然没有恢复本身,那么表明他就没有敌意,至少不会立即动手,素鸣衍从乍见千贺长琴的惊惶中镇定下来,“你不是被囚在扶桑岛,怎么会在这裏?”
“殿下似乎很害怕见到我?”
素鸣衍嫩脸一红,说道:“怎么会,只是很诧异。听说千贺家主被困扶桑岛,千贺氏分崩离析,我心裏惋惜得很。只是心裏奇怪,你为扶桑立下如此奇功,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眼睛瞄向阮阿蛮身边的楼迦罗人,果真只有十一人。柳静安没见过千贺长琴的真面目,也没见过他变形之后的样子,竟然将他当成楼迦罗人的代表一起带过来。说来也是千贺长琴的奸诈,不然他也没办法接近自己。
岐伯从营帐外走进来,毫无反抗的让藏金将锋利的刀刃压在自己的颈上。素鸣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阮阿蛮,让藏金将刀收起来:“岐伯与阿蛮没有背叛我。”
千贺长琴笑起来:“殿下真是好胸怀。不错,他们不愿意帮我将殿下擒下,我也只有退一步,能不能跟殿下私下里谈一谈,方便的话,请多余的人出去。”
素鸣衍朝江采离、尤溪点点头,让他们领着人出去,岐伯、阮阿蛮也与其余的十一名楼迦罗人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