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们的结局南北背驰(2 / 2)

时擦 笙离 5660 字 3个月前

宋爸爸回家之后,立刻问宋佳南:“南南,到底是文科还是理科,你自己选吧,我们都建议你学文科,你文科虽然跟理科差不多,但是基础好,竞争力强,自然学得也比较轻松,所以可以利用更多的时间学好数学。”

宋妈妈更加干脆:“老师说的肯定都是没错的,南南,你犹豫什么,快填文科班算了。”

宋佳南闷闷地在一边没说话,这几天被老师叫去谈话让她心烦意乱,她不想读文科,虽然文科确实是她的优势,但是读了文科意味着要离开现在的班级和同学,而且文科班都在文科楼,一来二去更没有机会见到天天都期盼能见到的人了。

“让我想一会儿。”她站起来慢慢走回卧室,打开电脑给给苏立留言,“文理分班我不知道选什么,怎么办?好愁人。”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宋佳南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瞬间觉得心裏空空荡荡的,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听到滴滴的回音,苏立的回复:“第一选自己喜欢的,第二选适合自己的,第三选自己不会后悔的,第四选将来前途最好的,不就可以了?”

在家长、老师面前勉强装出来的无畏无谓,勉强掩起来的对未来的漫漫恐惧,或破碎,或爆发,在心裏搅成一团,却终是因为他的那句话,而有些安定了起来。

拨云见雾般的,未来好像一下子很明了,她心裏默默地有了底。

深秋的雨一直绵绵地下了好几日,宋佳南只好坐公车上学,好像一个学校的人都相约坐公车似的,一辆小小的公车里挤的都是穿着同一校服的高中生。

一个学校的自然话就多起来了,站在宋佳南旁边的两个女生聊着聊着就扯到了学校的八卦。一个说:“你知道吗,十二班的那个肖凡又在别的学校找了一个女的,说是那个女的在社会上还有点背景,估计不小的来头。”

“那种男人,太花心了,对了,你知不知道八班的那个苏立好像和秦媛媛在一起了呀。两人很光明正大唉,老师都不管。”

“啊,不会吧,苏立唉,你确定你说的是那个苏立——”

“废话,要不还有谁,听说他们班女生都伤心死了,早知道主动一点说不定就有机会了。”

公车靠站,离学校还有一些距离,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打着雨伞,水花和烂泥在车轮下溅起,让人躲闪不及,每个人都在按自己的轨迹前进,没有人注意到路边狼狈不堪的她。

宋佳南木然地撑起伞,慢慢地走向学校,雨点忽然密集地落下来,风也更紧了,在这么鼎沸的世界里,她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心底的呜咽声。

不远处,两个人影从反方向向校门口走来,苏立穿着一身西装校服,撑着伞,眉眼之间有淡淡的笑意,而旁边的女孩子,运动服上套了一件藕荷色的棉袄,正在比画着什么,两个人走在一起,却又有些刻意地拉开距离。

再仔细一看,那个女孩子便是那天颁奖仪式上叫醒苏立的女孩子。苏立明朗出尘的眉眼,秦媛媛灿然如花的笑靥,氤氲在蒸腾喧嚣的水汽形成的苍茫的雨雾中,车水马龙的声音在宋佳南脑中被硬生生地切断。远方重归一团柔和的模糊,她忽然什么都不能思考。

好像被欺骗了一样,曾经最甜蜜的糖果变成了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滑稽小丑在灯火辉煌的舞台上费力地表演,直到眼泪都流出来,却发现没有一个观众。

只是一个人的梦想和精彩,破碎之后是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的悲伤。

宋佳南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老师讲课的内容一点都没有听到耳朵里,后面有男生在看武侠小说,她敲敲桌子:“借本来看看。”

男生很是意外,狐疑地看了她半天,掏出一本早已经被翻烂的书:“小心点,别给老师看到。”

《寒鸦劫》裏面那个徐辉夜临死之前告诉他负了一生的女人:“阿秀,我这一生,负你极多,此刻我极愿有来生,与你做真心夫妻。或者你不爱听,不过我真的这样想。”连秀人却回答:“我只愿生生世世,不再相见。”

忽然,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宋佳南手忙脚乱地找面巾纸擦掉,还装作感冒一样,敛了敛情绪,发现语文老师自顾自地唱着独角戏,更加抑制不住地想哭。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是就是有那么多的情绪需要找一个途径宣泄。

下课之后她仍埋头看书,很是割舍不下,班长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宋佳南,班主任让你现在去一下办公室。”

她吓了一跳,连忙把书塞进桌子里去:“知道了。”

去办公室必定经过八班,平时,那是宋佳南最爱的一条路,可是现在她宁可不要走。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往八班看,可是理智控制不了眼角的余光——那个女生站在苏立的桌子边,笑吟吟的样子。苏立正好背对着宋佳南,看不清楚他的脸,想必也是笑容满面的吧。

这画面如此的刺眼,嫉妒,还有埋在心底的自卑,密密地织成一张网,牢牢地缚住了她,心底最后存在的一点爱恋,仿佛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烛火,只消一滴雨、一阵风,就可以被毁得殆尽,空留下一缕烟尘和灰烬。

班主任跟她说了什么宋佳南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知道是劝她好好考虑一下,不要一意孤行地学理科,否则会得不偿失。

宋佳南神志有些恍惚,眼前都是苏立和秦媛媛的影子,等班主任讲完了好一会儿,她咬了咬嘴唇,声音清冷,但是无比地肯定:“老师,我选文科。”

是的,选文科,搬到文科楼,从此不会再和苏立有任何交集,不用看到他对着另外一个女生笑意满满的样子。宋佳南笑起来,自己一厢情愿的暗恋,把苏立牵扯到自己的世界里,这一切本就和苏立并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放学了,她故意留到很晚才走,走在去车站的路上,宋佳南撑着伞,昏黄的路灯铺陈一路,地上的水洼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芒。她慢慢地走,不自觉地回过身向早晨看见苏立的方向张望,可眼睛又在瞬间暗了下去,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她毅然转过身,干脆而坚决。

她长长缓了口气,背着包继续慢慢地走向公交站牌,心裏暗暗地自嘲:我还要做什么?

公车一辆辆地过去,溅起飞花,车灯下雨点斜织,蒙胧得让人忍不住伸手想去捕捉一朵跳跃的精灵,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段嘉辰。

段嘉辰站在她旁边,校服的裤脚已经湿了大半,晶莹的水珠顺着额前的头发轻轻地滴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站牌。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宋佳南也无心说话,直到公车缓缓地驶进站,段嘉辰才轻轻地问:“听说你选了文科班?”

宋佳南有些慌乱地低头,顺势探出身看看车,手忙脚乱地掏月票:“嗯,车来了,先走吧。”

潮水一般的人流挤上公车,她好容易站稳,段嘉辰挤到她旁边,声音很低,但是冷冷的生硬着:“为什么不选理科,为什么突然间改掉?”

她扯扯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样的问题怎么回答,该如何回答,宋佳南只好微笑地摇摇头:“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学文科应该还不错。”

段嘉辰却没有了回答,转过脸去看窗外,一路上灯光弥散在薄雾雨帘之中,虚幻得很不真实,就像宋佳南给他的答案,总是像敷衍一样。

强烈的失落感紧紧地抓住他,不仅因为她即将离开,更因为她从来不会告诉他任何决定,他越是想了解她,越不能走近她,她好像永远是一个谜,越想猜,越猜不透。

回到家,她心情不好,跟妈妈说话时顶了几句,宋妈妈脾气上来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来,宋佳南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将似乎无法停止的唠叨关在门外,看着桌子上堆的都是卷子和参考书,她忽然把它们狠狠地拂到地上,再低头一本一本地捡起来,缓缓地舒展开上面的褶皱,然后呆呆地坐在地上不再动。

天空黑沉沉的,雨似乎已经停了,只有零散的灯光。夜看去实在有点骇人,大地与天相接,无穷无尽没有边界,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突然开始想念苏立,那个苍白而阴郁的男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地思念他,一闭眼睛他的样子就能清晰无比地在眼前浮现。

她打开电脑,看着那个闪亮的头像,安静地停留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忽然希望,他能一直都在那里为她等待。

可是,他却给了她最直接残忍的答覆,扼杀了她卑微的欢喜。

她发誓,她一辈子都没有做过那么疯狂的事情。

宋佳南抓起电话,冲动而不顾一切地拨通烂熟于心的苏立家的电话号码,她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每当一声寂寥地鸣声响起,她头脑中百转千回——如果是他爸爸、妈妈接该如何回答,紧张得以至连双手都在颤抖,她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嘟嘟嘟的声音的终结。

她心裏甚至在想,如果是陌生人的声音,她只有两个选择——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忽然希望电话那头并没有任何人。

可是苏立的声音传了出来,一贯的冷清不失礼貌的“你好”。

头脑一片空白。宋佳南不知道说些什么,那边仿佛有感应似的,也没有挂掉电话,一瞬间她只觉得天地寂静,张开嘴巴呼吸,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

只有苏立的脸,还有鲜少展现的笑容,通通扼杀了她美好甜蜜的小幸福。

原来她真的已经,喜欢这个人,到这么深。

眼泪不能抑制地从眼睛里倾泻出来,沿着手指缝隙,滚到下巴脖颈,她咬住嘴唇,说不出话,默默地流泪,然后挂掉了电话。

撕掉记录着那页号码的通信录,把年少仅存的最后一点爱恋和自尊,永远地藏起来。世界上本没有童话,只有活在自己世界中的灰姑娘,她忽然就明白了,暗恋,原来只是一个人的游戏。

窗外昏黄的灯光下,雪花,伴着雨点,静静飘落。

这世界上最后的悲伤都被即将到来的冬天吞噬,最终眼泪和悲伤会被生活同化成没有色泽的苍白,包括她,也是,苍白。记忆中的那一地的爱恋,也跟着早去的秋天离开,甚至看不见曾经的痕迹。

晚霞把天边印红,留下暧昧的色调,抹在附中的教学楼上。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整个校园都轰动了,涌出的人群,脸上都挂着解脱的神色,宋佳南背着书包走过操场,绕过池塘,爬山虎已经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花架。

几千名考生一齐往外涌,宋佳南倒也不急,她是文科考生,不在自己的学校考试,初次到这个学校多少有些好奇,因为这个学校是苏立的初中母校。

体育馆后面有一片树林,伞状的银杏树叶飘落下来,带来植物特有的清香,脑中忽然闪现那个俊秀阴郁的男孩子的模样,她微微地笑起来,淡淡的思念从心底涌出。

高三搬去了文科楼后,基本没有再看见苏立,也很少听到关于他的传闻,如果一个人真的狠心把爱恋割舍,那么咫尺也是天涯。尽管还是会时常想起他,她却不得不告诉自己这只是小女孩式的幻想,是那段无知的岁月里,美好而又有些残酷的梦。

她回到家,扔下书包,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电话响起来,接起来原来是张静康,张静康口气难掩兴奋和解脱后的喜悦:“宋佳南,考得怎么样?”

她淡淡地笑:“还好吧,不算很难,你呢?”

“啊!物理真的超级难呀,刚才问了很多人都说没考好。哎呀,不管了,明天我们拍毕业照,然后定在火锅城聚会,你去不去?”

她想了一会儿:“好呀,不过到时候你打电话给我吧。”

张静康很兴奋:“行,没问题,到时候我电话你,大家一起去火锅城。”

花花绿绿的毕业留言簿捧在手上,女孩子终于脱下厚重丑陋的校服,换上轻盈的裙子在人群里找同学留言,宋佳南签到手软,有些无奈地跟一旁的同桌说:“感觉好像生离死别似的,我写到最后都词穷了,都是负担呀!”

那个女孩子腼腆地笑笑,打开自己的留言簿,也颇有感触:“没高考前,大家都是地下党似的签留言簿,那时候多狂热呀,还被班主任逮到好几次,可是现在好像都没兴趣了。”

“那时候是压抑的快乐。”宋佳南总结道,“还好我对这个没兴趣。”

女孩子侧着脸往花坛那边看,半晌忽然问道:“宋佳南,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签名的人,就是你从来没有说过话,那个人也许也不认识你的那种?”

她愣住了,苏立两个字第一个跳进她的脑海,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她的目光向八班投去,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背影,她慌乱收回目光接口道:“没有,我不认识的人怎么可能呢。”

那个女孩子略微有些失望,这时候班主任走过来指挥他们:“大家先按高矮站好了,马上要拍全校毕业生的合照,到时候眼睛都给我睁开来,别照成个瞎子。”

宋佳南个子很高,只好站在女生的最后一排,后面男生认识她,跟她搭话,她无意中往上看了一眼,在队伍最后面的最边角,苏立穿着一件白衬衫,手插着口袋,下巴微微抬起,好像是在看天空的样子。

天空中有大片大片的云朵,在苍穹上极速地流动,白衣男孩淡然忧郁的气质恰如其分地融进这片无声无息的天海中,她的眼里似乎只有苏立,只那么一秒钟,宋佳南突然不知道用什么情绪来应付,只能硬生生地转了视线。

心,开始隐隐作痛,她永远都不可能那么明媚,去配上这样一个忧郁的天空。

只能让时间把记忆慢慢地抚平。

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开通高考成绩查询热线那天,宋佳南彻彻底底地失眠了,宋家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宋佳南高考发挥正常,而且似乎还要更好。

电话接踵而来,都是同学来打听分数的,宋佳南一边礼貌地应付一边安慰别人,今年理科几乎全军覆没在物理上,文科分数第一次赶超理科。

她忽然隐隐地开始担心起苏立来,只好暗暗地留心理科班同学的口风,寻思填志愿的时候去打听一下。

可是她没等到学校统一填志愿,远在新加坡留学的表姐让她过去旅游,所有的志愿都由宋妈妈包办,段嘉辰是原来班级第一名,填了本市最好大学的建筑系。几家欢乐几家愁,可是始终没有人提及苏立的消息,等她回来的时候,录取通知书到了。

她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去取通知书的,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还有值班老师在辛苦登记通知书领取情况。她报了名字,那个老师立刻就笑道:“原来是你呀,今年我们学校就你一个中山大的,考得真不错。”

老师转身进了资料室去取她的EMS,宋佳南探过身子看登记表上的名单,段嘉辰已经来取了通知单,果然是那所大学。她还没来得及细看,老师就把EMS递给她,然后在登记表上登记起来,边写边说:“今天天太热了,就两个人来拿通知书,早上是一个男生,对了,是人大的,考得也很不错。”

宋佳南礼貌地笑笑,顺口就问:“老师,他叫什么?没准我还认识呢。”

老师草草地看了一下:“哦,叫苏立,这年头,姓苏的还不多。”

学校是新校区,后面就是大片的郊区的田地。

不知名的草长得有半人高,路边长满了叫做双姜草的野花,叶子和花都可以吃,生命力极强,随处可见,暗红和枯黄交织,夏日仿佛透出一种秋意的颓废。

道路两旁的木板栅栏,攀爬了油绿的藤蔓,宋佳南在野地里奋力地奔跑尖叫,惊得篱笆上休憩的鸟雀飞离而去,在空中漾出一圈涟漪。

她跑累了,累极了,很多年的压力忽然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夏日的风热浪滚滚,太阳晒得她满脸通红,她想起苏立,还有人大,还有自己,一南一北,恰好背驰。

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然后又很平静地停止。

仿佛这些年华都是一场梦,和苏立的一切,都是没有开始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