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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华阳国志?南中志》记载:有竹王者,兴于遁水。有一女子浣于水滨,有三节大竹流入女子足间,推之不肯去,闻有儿声。取持归,破之,得一男儿,长养有才武,遂雄长夷狄,以竹为姓氏。)
竹王就是夜郎王,为汉成帝赐封。他的族人自称布依,汉姓为金,秉性沉默,生命顽强。
西南山区,云贵高原,史前的历史尤如寂夜,一夜有十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样的黑暗里,只有野狼幽绿的眼睛在专注的看。布依人如果夜行,会将狼的眼睛当成灯盏,从而辨认出自己的村寨。
狼群在最最寂静和黑暗的季节,彻夜睁着眼。但它们无法将自己的所见诉诸世间。它们如此寂寞,人世也如此寂寞,但它们与人世不可能彼此温暖。
所以,当布依山寨的灯光在远方熄灭,西天浮现浅蓝的宇宙之光,山涧流泉的方向更加清晰,带几分雀跃,带几分羞涩,在水墨画一般的云贵高原上,像绵绵不尽的银链,汨汨流向遥远东方……
那时候,只有黑色的虚无、虚无的幻象,在山凹间团团聚集,挤满所有林木的缝隙。宇宙的梦幻,笼罩着亘古的蛮荒。
一匹孤独的狼发出一声叹息,又发出一声呼喊和嘶鸣。它要将它的声音,传到大山的皱褶里去,传到高原最远的森林里,传给自己的同伴。
最深的洞穴和最远的森林里的狼,都听见了这声音,同类的声音,它们开始回应。
狼鸣此起彼伏,狼群开始喊出它们的心声,喊出它们心肝里和灵魂里的音乐。阵阵狼嚎,让星辰哆嗦,山风抽搐,凄厉悠长,在山野久久回旋激荡。
越是黑暗的地方,即使是微弱的光芒也无比清晰。高原之夜,星星点点的光芒,不是人间的灯盏,而是野物在四处张望。
布依人看见,黑夜里,从森林到山坳,布满绿荧荧的眼睛。
布依人听,狼嚎如裂帛,如岩石撞击爆发出火花,如闪电一般发出簇簇光芒。
幼狼的嚎叫较轻,但往往十分悠长,像藤蔓植物新生的触须将小树苗缠紧,又像黑夜里的丝线愈扯愈韧。
彼时,亿万生物沉默静听,并在它们大小、深浅不一的心灵之井里,荡漾出渐远渐弱的痛楚忧伤。
那是高原特殊的音乐。
亿万生物在夜的各处呼吸,它们那共同的痛楚,是不是来源于没有路途和方向的原始森林?或是来源于大地的深处?
它们在寂寞漫长的岁月里,将这痛楚传达给人类。
赤脚的布依人,从他们脚心贴紧大地时产生的电击一般的疼痛里,了解了这亿万沉默的生物,它们在生死轮回里已经等待了十个世纪,但还是不能言说。
就是这无法言说的痛苦,在大山里,让所有被雨水喂饱的流浪灵魂,渗透了黑夜一般的忧伤。
只有歌唱,才能够得到解脱,得到释放。
所以,山里的布依人热爱歌唱,他们在悬崖上,在无边无际的大森林里歌唱,在水边歌唱,在季节轮换的时辰歌唱,在和祖先沟通、灵魂呼唤着灵魂的时候歌唱。
歌声旋律,是自然界共同的声音和灵魂,布依人的歌,一切野树、庄稼、生物都懂,布依人用歌声和它们说话,倾诉亘古衷肠。
在这恒远的自然里,土地、河流与森林、星空互相猜测,动物和植物按照它们的方式互相交流沟通。
布依人坚信自己的先祖寄生于竹,随竹漂流,所以,漫山遍野的竹是布依人的亲戚,是这个寂寞又顽强的民族不出声的兄弟。
漫山遍野的竹在地底聆听、向高空询问,它担负了创造奇迹的使命。
高原的春天,寒冷潮湿,金色的阳光在岩石上乍现又转瞬消失。森林里的土地是落叶腐化发酵而成的,所以格外的松软,弥漫的气息象南方的发糕一样有着丝丝不尽的甜。
潮气散尽之后,肥沃松软的土地在三月末,在时令的催促下发出了劈劈啪啪的声音——
劈劈、啪啪,劈啪、劈啪,真是好听啊,大地原来是有声音的。
人们的耳膜曾经被季节轮换仪式的巨响震动,那遥远的声音,比如说雷鸣,比如说松涛,滚过天边后在山野、在高原峡谷久久回荡,在他们的梦乡久久回荡。
当人们清醒过来,那些微小的声音开始引人注意,开始令他们惊喜。
高原的凌晨是青色的,随着晨光的注入开始变蓝,变得鹅黄,变得透明,像山崖里沁满泉水的玉石一般冰凉。
劈劈、啪啪,劈啪、劈啪,这些密集的声音,就像虫子弹动它们的长腿,象豆子由绿变黄后的爆裂,欣喜而快捷。啊,原来那是竹的诞生!
黎明时分,森林里冒出了香甜的蘑菇和大大小小的竹笋,月亮花蓝色的蓓蕾已经形成,正逐渐变得饱满,酝酿着酒一般的香气。
高原向东的地方,密林深处,布依山寨古老的花房里,各种花草的香气氤氲回旋,等待被鹅黄色的朝霞照亮的那一霎。
早安!高原!早安!湖水!早安!森林!
森林里蘑菇和竹笋生长的声音噼啪作响,初生的竹伸展着它新鲜的肢体。鲜活明丽的时光再次展开,等待飞鸟和云朵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