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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颜如卿的男性意识里,一个女人明明知道男人的进攻却不做任何防范,也不应接,往往是有一定阴谋在其中,是要与男人玩擒拿游戏的那种。不过,眼前这个还是个孩子,一个乡下的少数民族孩子,他没有必要动那复杂的心思。他看她不好意思,就又凑近些,闻到了她浓密的头发里麝香的迷人幽香。
他感到一阵心悸。
“阿哈的意思就是仙女,对吧?”他讨好地。
她笑而不语。
他以为她会的汉话不多,想了一想,立刻产生了勇气,准备对她背诵他从柔桑那儿借的《西方爱情诗选》里学习来,且唯一能够记住的勃郎宁夫人的十四行诗。诗人柔桑是个优雅的女子,是他到贵州后唯一能够在精神上与之交流、带给他心灵安慰的人。
颜如卿想,阿哈虽然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但肯定会被他朗诵的东西打动和着迷。以他自己的经验,人在是似而非、是懂非懂的时候,最容易迷惑和感动,并因为不太明白而容易产生幻想。
他不敢直视她,半闭着眼睛,用藏人念经“阿嘛弥嘛弥嗡”一般的含糊低音朗诵——
不过只要是爱,是爱,就够你赞美,
值得你接受。你知道,爱就是火,
火总是光明的,不问焚着的是庙堂
或者柴堆——那栋梁还是荆榛在
燃烧,火焰里总跳得出同样的光辉。
当我吐出:“我爱你!”在你的眼里,
那荣耀的瞬息,我成了一尊金身,
感觉着有一道新吐的皓光……
他的朗诵绵绵不绝,给她带来了对汉语言的奇妙感受,他的声音,那些语句,是音乐,另外的音乐。那种感受,仿佛仰面向天的时候,星星闪烁的光芒此起彼伏。
阿哈专注地听,看火焰将他的脸映照成红色。火焰象凝固的柔软的风,令对面的人表情朦胧。她不知道他的目光是不是在看她,于是,她更加甜蜜地微笑起来。
美丽的少女如果甜蜜地微笑,奔涌的河流会更加宽厚,夜晚的天空也会倾斜下来。颜如卿就感觉到了天空的倾斜,夜愈深,天愈近,天空倾斜着来到他们的头顶,笼罩了晒谷场,笼罩了他俩和这堆篝火。
他被她的微笑弄得惶恐,打住,看她。
她说:“真好,真的!是你写的吗?”
颜如卿又迟疑了。他很想点头,但他又拿不准她到底知道多少。
她从小时识汉字,母亲伶俐是汉人,她是跟自己的母亲学的。后来,伶俐又将她送去花溪清华中学读书。
“这,是一首诗,很有名的爱情诗……”他犹犹豫豫地说。
“我知道这是诗歌,”她点着头,“它的意思很好。是你写的吗?”
“是谁写的不重要,”他突然狡猾起来,“重要的是,它表达我了的心情,我对你的感受,我心中那种……爱……”
“哦……要是你把它写下来给我就好了,我想多读几遍,多明白些……”
“好啊好啊!”他欣喜的叫着,浑身上下摸纸和笔。找到一支圆珠笔,但没有纸,他从衣袋里掏出几张最近收到的老乡名片——云贵人好像还没有派名片的习惯。他挑出一张白色的,正面是“贵州大峡谷饮食娱乐有限公司总经理苏瑞龙”,这苏瑞龙是他读美院附中时的同学。就这张名片背后是空白的,他就用很小的漂亮的字,将这几句诗写下来给她。
阿哈激动又兴奋,夜色也掩不住她脸颊的酡红。火光里,她的脸庞泛着润泽的光亮,双目象星星一般深邃储满奇异的幽光。山风吹过,火苗扑扑响。她用竹根在沙地上写了自己名字的汉文,写上“十七”,又画上自己的星座,要小颜全部记住。
但聪明的女孩很快就有些犹豫了。
这犹豫是因为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这个白净的陌生汉人。她认识的汉人不多,他们也往往在第一时间,就用粗鲁的男人的方式向她示爱,她不得不用自己的弓箭、腰刀、银针,甚至蒙汗药,来对付他们。所有的人都一样,哪怕他们才刚刚认识。难道汉人不喜欢他们自己的女人,而就对异族女子有兴趣吗?
她柔顺妩媚,一动不动。她有些喜欢他。
他是个不敢动手的男人,只有有学问的男人才这样,越有学问有教养的男人越胆小。当然,他们还知道女人的心比她的面孔重要,俘获女人的心比命令她服从更重要。
她对这个山外青年隐隐约约的喜欢,象四月的湖水,有着皮肤一样的温度,她将自己慢慢浸入这水中。
他多么年轻,看起来十分单纯,象寨子里的龙井水清见底。他是个有文化有教养的好青年,面孔干净,说话温和有节,礼貌脱俗。而且,他对她燃起了熊熊的火。
布依人有句话:燃得最旺的火总是最先熄灭。
阿哈打算让他的火燃着,但只是留着小小的火星,不会很快燃尽又保持着温暖。
她问:“告诉我,你是哪里人?”
“我呀,南方人。”
“贵州也算南方啊。我说你是哪个省的?”
“我是广东人。我的家乡在海边,所以,我们只把自己看作南方人,广东以外的都是北方人。”
“你们真会有你们的道理!。”
“那么你呢?你在哪里长大?”
“在我阿妈的花房里长大。”
“花房?什么花房?”
“那是祖先遗留下来的,它象征着夜郎王族的后代繁衍兴旺。”
“是你们的寺庙吗?”
“它和寺庙一样神圣。”
“那里有很多很多花儿?”
“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