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src="https://img.zhaozhi.us/pc/pc.js?v=2022"/>
文联大院里,艺术家们喜欢凑在一起抽烟喝茶闲侃,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搜罗到一起来讲。他们有当过知青的,有参加过*****的,有当红卫兵串联到北京得到毛**接见的,有被下放关过牛棚的……
他们说一些自己的遭际,或者是听来的野史。有山野的鬼怪故事,有官场的荒诞现形,有知识青年和农民结合的扭曲爱情。那么多人生况味、蹉跎岁月、孽债孽缘,自己的和别人的混淆一起,尽情倾吐出来,隐秘得到释放,宣泄的欲望得到满足,讲了还要再讲,犹如上了道场一般,个个都上了瘾,老婆在宿舍楼前喊吃饭,喊了又喊,去端了饭来,继续讲。
每天从傍晚一直捱到深夜,茶无味,烟散尽,星斗摇曳,夜风吹拂,四野蛙声如鼓、虫声如织,一些宿命的故事、荒诞的故事令人毛骨悚然,困惑悲伤,讲述者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弱细,大家从慢慢散去,摇摇晃晃地,各自钻进爬满藤蔓的洞穴一般的宿舍楼里去。
他们散尽了,颜如卿却不得要领地,失眠。
别人的故事和感动,别人的唏嘘和冷泪,于他,真是毫无关联。地域的、文化的、年纪的,方方面面的沟壑,横亘在他和他们之间。
是啊,他们和颜如卿不同,颜如卿是十五、六年学校读出来的,知道的都是书本上来的。他们可是自己和社会共同教育培养的,对社会人生无所不知。所以,当别人说了什么,他总是只能这样回应:“真的?”
他一开口发问,他们就觉得他像个少见识的妇女。
同时,他的广东腔,听起来软乎乎的。那种单纯和天真,让这些有着僻野之气的边陲艺术家,觉得好笑、好玩,这也是他们叫他“广东姑娘”的另一个原因。
云贵高原的夏天很短暂,9月一过,细雨飘飞,秋寒就逼人了。
上班时间,或天冷的时候,大家往往就凑到颜如卿的美编办公室来闲侃,因为这是文联除了会议室外最大的办公室,而颜如卿又性格和善,天生是个容易扎堆子的好人。
这样的闲侃一直让人觉得很过瘾,大家也始终保持着特殊的兴奋,但是,有些写小说的,就拿了不少闲聊去了,写成文字出来,在本地的杂志上发表。而不写小说的,比如画家,也在他的版画里刻出一些和以往不同的形象和构图来,聪明人一看,就知道灵感的出处了。更别提那些写词作曲的,也很投入地,写出新的怪味民歌……总之,各有所获。毕竟,那许多人性的奥妙、故事的蹊跷、感觉的怪异,都可以琢磨进自己的创作意识里,总在说不定的什么时候,就出现了某种突破。
一大院里的人,几乎天天上班就是这样闲侃,过着资源共享的创作生活。
后来,就有了明确规定,除了颜如卿,任何人都不能只当听众,每个人都要讲一些,不然就是来偷素材和灵感的了。
山思来了,大家就让他讲,他不讲,大家不饶,甚至要赶他走。他也着实讲了几场,但他的故事不是吹嘘自己的神算,就是讲些阴暗男女乌糟事,格调低,大家觉得没劲,不断嘘他,看他太经得起嘘了,就干脆走开,一点面子也不留。
别人都走开了,山思就对颜如卿讲些男女之怪事,当小颜是白纸,要帮助他长见识。他滔滔不绝地,唾沫星子乱飞。
颜如卿赌气打断他说:“如果我是女人,就决不让男人碰自己;如果我是男人,也决不让女人碰我。”
颜如卿的意思,是山思标榜的那些男男女女,都太不自尊、太轻贱了,不值一提,更不要说拿来学习。
可山思说:“哦呵,小颜,你不是男人么?”
颜如卿一时无话说,但忍住,拿张报纸在手里看着,直到山思无趣自己走掉。
但颜如卿整天都愉快不起来了。
秋天是贵州最好的季节,天空蓝,草木香,城市的人行道上铺满了金黄的梧桐落叶。他最喜欢穿上风衣出去,从冷清孤寂的外环路一直走到车马喧哗的喷水池,在喷水池边的古巷里买一包香甜的炒栗子,再慢慢走回来,象迷失在漫长回忆甬道里的老人,听厚厚的落叶在脚底发出脆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