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卿这次出去近半个月的时间,他是在考验自己。一方面,他一直担心自己和阮大头都不在家,隔壁的疯女人会有恃无恐,伤害阿哈,毕竟,阿哈与她相比,是太弱小了,而且没有什么防范意识。为此,他十分牵挂阿哈,看见身边的阮大头也十分愤恨。他临行前曾经和阿哈约定,每到一个地方就给她写一封信。结果,他一个字都没写,连明信片都没寄。他做到了,这证明他是可以割舍下她的。
从荔波小七孔回云贵的路上,他一直在心里预定着自己离去的时间和所有细节。是的,时候到了,他要走了,别了,云贵,别了,阿哈!断其喉,尽其肉,乃去。可怜的黔之驴!其实黔之驴非黔驴,黔无驴,有虎,虎才是黔虎。他却如驴入黔,他才是那可怜的黔之驴啊——他不由的伸手拉拉衣领又捏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十分的细腻——他原来是个自恋的人啊,他能爱谁呢?
一路上汽车颠簸,山思给大家说一个新的灵异故事,某个作家和他早年离世的情人相爱,十分曲折惊险,处处出人意料,精怪阴森,黔版《人鬼情未了》,一车的人听得张嘴吸气。颜如卿他一点没听进去,想到阿哈,胸中充满了离愁别绪。
到云贵时已经是晚上,车辆在山与山之间的旱桥上疾行,看万家灯火如同河流熔金,在高原盆地里流淌。狮子山的南面已经有了一座工厂,车经过,看见山顶的树木被工厂灯光映照在天空里十分清晰壮观,是一幅奇异的画面。他深深地呼吸着,想着已经没时间、也没心情画了,这画面可能得在自己的脑子里放很长时间。
他没有告诉阿哈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屋里黑呼呼的没人等他。拉亮灯以后,屋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仿佛他已经离开了很久了。两间屋一间是他的卧室,一间是书房、画室兼阿哈的睡房。
他下乡的时间里,阿哈将两间小屋清理得纤尘不染,沙发和写字台挪动了地方,墙上贴了几张蜡染布画。她还将自己的一双黑色手套和傩戏面具在墙上钉出一个生动的造型,两只细长性感黑色的手和一张丑陋又神秘空洞的脸,在远远一盏射灯的照耀下,颇有剧院魅影的效果。屋角搭了个小台,铺了蜡染桌布,一只陶罐里插放着阿哈自己做的干花和她从黄果树瀑布采来的芦苇。
这样的布置又让他想起了大学的写生课,教室的角落就摆放着这样的陶罐,里面也插了一些干的芦苇,偶尔有学生会对着它画一画。
除了那个贵州模特的眼神之外,他将阿哈视为命运对他的又一次魅惑。经过十多天的思考,他有了力量能够摆脱这魅惑。
他迅速收拾自己的东西。为了不惊动阿哈,房间里的一切保持原样,他只带了换洗衣服和一些个人的重要文件,离开了。
工作上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应该要办一些手续,宿舍这里自己所欠的房租和水电费也要交清。所有这些琐事,他会在往后的几天里悄悄地处理。
他准备在大峡谷啤酒城苏总那里住上几天。
心里还是有些惆怅和眷恋。真是黔南甘雨岭南云啊,如果不是冬天春天多雨且寒冷,贵州的气候其实是最好的,整个夏天气温不会超过摄氏25度。他这朵漂泊的云,要回去了,得回去了,他必须回去了!
颜如卿下乡后不久,阿哈做了一个梦,梦见狮子山山腰的荒草丛中,倦曲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面如死灰,旁边扔了一只高跟鞋。这个梦令她不安,所以,第二天晚上她就去到甲秀楼,请那个瞎眼的说书老人解梦。
老人不知是男是女,全身包裹得只剩下眼睛,但眼睛又看不见任何东西。神秘的老人每晚在城中游荡,虽是盲人,却从不会走错地方。阿哈发现,她晚上九至十一点在南明河畔的广寒宫唱歌,那时老人也会来到高高耸立在南明河上的甲秀楼,给人说书。无人听书的时候,老人就将甲秀楼的长联反复吟咏,生涩难懂的文字,老人却如歌如醉,音韵悠扬——
五百年稳占螯矶,独撑天宇;让我一层更上,眼界拓开:看东枕衡湘,西襟滇诏,南屏粤峤,北带巴夔;迢递关河,喜雄跨两游,支持岩疆半壁。恰好马乃碉隳,乌蒙箐扫,艰难缔造,妆点成锦绣湖山。漫云筑国偏荒,难与神州争胜概;
数千仞高凌牛渚,永镇边隅;问谁双柱重镌,颓波挽住?想秦通僰道,汉置牂牁,唐定矩州,宋封罗甸:凄迷风雨,叹名流几辈,留得旧迹多端。对此象岭霞生,螺峰云拥,缓步登临,领略此图烟景。恍觉蓬莱咫尺,拟邀仙侣话游踪。
阿哈听老人吟诵,十分痴迷。看她掐指的动作,又觉得十分熟悉,而且她的老手骨节粗大,不象女人。也许人老成这样,就没有男女之分了,只剩岁月磨砺的痕迹,生命愈顽强愈显沧桑。阿哈没有细想,她只想知道这个梦和自己、和阿妈以及寨子里的乡亲有没有关系。
老人看她一眼,低下眼皮沉吟:“夜有纷纷梦,神魂预吉凶。庄周虚幻蝶,吕望兆飞熊。丁固生松堂,江淹得笔聪。黄梁巫峡事,非此莫能穷。”
阿哈着急:“阿婆您倒是说话呀!”
半晌,老人告诉她:“你安心做事吧,与你亲近的人都完好无损,欲加害于你的人恶病缠身。”
阿哈谢了她,放心走了。(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