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遥在他们身后假咳几声,王鹰将她放下按到藤椅里坐下了。
李遥要求他们的排练也必须要在火宫殿进行。每个晚上,李遥开着红旗车从贵州饭店跟到新月酒吧,再跟到广寒宫,最后将阿哈接到火宫殿。零点开始,王鹰和阿哈在火宫殿的露台上排练到凌晨四点,其间,李遥会让人给他们准备精美的夜宵。
每次王鹰到来的时候,都看到阿哈在露台边上面对南明河满河星辉祷告,他以为这和她的民族信仰有关,所以从不打扰。有时候他来早了,到零点时也主动停止吹奏,让她完成她的祷告。
六月初的一个夜晚,阿哈做完为颜如卿祈福的祷告后,抬起头,就看见那个高大的说书老人,远远地在河畔对她挥舞双臂。她很吃惊,盲人怎么看得到她在这灯火辉煌的高处?她的驼背什么时候那么挺直了?她一直觉得老人神秘又亲切,而且,无论她走到哪里,老人就会在哪里出现,老人和她的命运,难道相关?
阿哈祷告的时候,王鹰用一块酒红色的金丝绒仔细擦他的萨克斯风。看他擦乐器,你才会体会到,身躯高大长着俄罗斯人大鼻子的他原来是个多么细腻的男人,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要求完美、注重细节的人。他将乐器小心地放回箱子里,等待阿哈来和他一起排练,唱他新写的歌,只有她唱了,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才能决定该在什么地方做什么样的修改。他是为她写的,他的脑子里有的是她的声音,她的声音最大特点就是透明和无穷无尽、无止境。他重要的任务是要帮助她形成风格,不仅仅是现在的这种优美和清新,而是可以描述的、以某种文化为支撑的最完美的风格,是不可以重复的、别人无法模仿的那种。他自认肩负重任要将她在音乐表现上的所有优势发掘出来。
他等了一阵,阿哈还没有动静。他站起身,看到了对面河畔明亮的灯火里,那个挥舞双臂的老人,在和阿哈比划着手语。阿哈对这老人有特殊的好感。他在谱架上放好了新写的歌,回头叫阿哈,可阿哈只来得及对他比划了一个请稍候的手势,就飞奔下楼去了。
阿哈从朝阳桥上飞跑过去,到了对面河畔,看到老人确实是在等候她。她发现老人那原来大睁着但无目标的双眼,竟然炯炯有神,在夜色里直视着她。老人拉她在河畔的柳树下坐好。
阿哈拉住老人的衣襟:“我昨夜梦见山上的树没有结果子,但长出了无数小鸟。婆婆,我知道这个梦的意思了,它是说你的眼睛就可以看得见天空的飞鸟了,对吧?你能看得见我真是太高兴了!”
老人睁大眼睛,拉住她的手说:“阿哈闺女,这个梦和我的眼睛无关,它的意思是告诉你大寨的消息:土司老爷要你回去啊!”
金竹大寨的山民一直有叫金定土司老爷的习惯。
那一向柔和苍老的老婆婆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熟悉,阿哈很吃惊,伸手掀掉老人的头巾,仔细打量一番:“啊,原来你是布摩啊,为什么要装扮成盲人?你来这城里很长时间了吧?原来是布摩一直在跟踪我啊!”
“自从你离开寨子我就出来了,你带走了土司老爷和太太的魂魄,他们派我来看好你。闺女,老爷知道那后生回南方去了,不恋巢的鸟决不是好鸟,我们不怪他的。老爷要你回去,他和太太已经在天鹅李村给你找了个俊俏的姑爷。”
“我不回去,也不想嫁人……”阿哈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低声说。
“闺女啊,这花花世界的五光十色转眼就如浮云,美味佳肴也都是化学药品,哪比得上我们家乡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即便是粗茶淡饭,谁吃过布依人家的饭菜,谁的口里就像含有野百合花一般永远留味芬芳。闺女,你怎么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那后生姓王,人才相貌都是百里挑一,又跟我们金家有缘,同是夜郎王的后代……”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天鹅李村?”
“你忘了,小时候我带你去过的,就在花溪河峡谷边上,背靠连绵青山,山寨左右是栽种稻谷和蔬菜的梯田和坡土。你还对我说:这寨子真高啊,高得伸手就可将白云抓在手上。”
“我还说过什么?”
“你还问过我为什么这个寨子叫天鹅李村。”
“你告诉我了吗?”
“当然。布摩过的桥比阿哈走的路多,吃的盐比阿哈吃的米多,阿哈问什么布摩就答什么。”
“我忘了,那你再给我讲一次啊。”(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