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3.从黄昏到黄昏(1 / 2)

十二重天 西篱 3311 字 202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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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哈望着墙壁缝隙透进来的光线,愣愣地,有所感悟的样子。阳光如同金线,她伸手想将它拦截,它落在她手心里,是一片掌纹清晰的花瓣。

她在自己的衣袋里翻找,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张名片,是颜如卿的同乡,大峡谷啤酒城的苏老板苏瑞龙的名片,边角已经发毛了,背面的钢笔字迹还清晰。在那个令人眩晕的高原之夜里,初次相见的颜如卿找出这张名片,写给她一首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

坎坷的两年多时间里,这是她唯一保存下来的东西。

“秀秀,你念过书吗?”

“念过。怎么啦,姐姐?”

“我记得以前读过一部小说,日本鬼子把地下党员接头的地方封锁了,还抓了人,被抓的地下党员用纸做了一个小白旗,警告自己的同志不要接近那里,让日本人的诱捕计划落了空。”

“你也想做小白旗吗?”

“是啊,我找到了一件宝贝。”

在用铁皮钉死的窗户的边缘,有一条小小的缝隙,她将名片从缝隙塞出去大半,象小小的旗帜,期待被人发现。

如果有人拿了这名片,打苏老板的电话,苏老板会救她吗?她不知道。某个夜晚,树影氤氲的大街上,他曾经派人将她掠进一辆白色轿车,然后绑了送去颜如卿的房间。如果颜如卿大胆,如果他是苏老板那种将女孩子当成娱乐工具的人,那个夜晚就是阿哈贞操的祭日。她会感到悲伤,因为颜如卿一直犹豫不想娶她;她或许会感到得其所,因为她爱着颜如卿。

名片斜插在窗框下。她们盼望有人经过这里,不管这名片落到谁的手里,都可以传递她们的信息,给她们带来希望。

之后,她和秀秀一道在黑屋子里唱歌。

时间仿佛停止了很久,消失了很久。下午,一个来自临近小城的流浪汉——一个脸上有着褐色高原红的康巴汉子,到达这栋无人问津的拆迁屋。康巴汉子经历了一番与本地瑶族女子的恋爱之后,和瑶族女子回去她粤西北家乡,但他很快离开了,回头来找自己的妻子,妻子已经不见了,一同摆地摊卖藏族首饰的康巴老乡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对方。被抛弃的康巴汉子就此颓废起来,四处流浪。流浪是忘却的最好药方,是另外一种自由和快乐。他不知自己来自何方,在他的眼里,每个地方的确只是一个地方,所以他才如此快乐、永不惆怅。他一直在往东走,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有人的地方才有他的食物;他要在闹市里为自己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这地方必须是被人们所遗忘的,才可能是流浪者的和平之地,才会属于他。

他看到了这一片即将被拆迁的破屋,这里应该是他的乐园了,住在这里肯定不会被人打扰和追赶,看来是个不错的地方。他在门窗的位置摸索着,可是门和窗都封死了,再使劲也推不开。

他听到里面有女孩子在唱歌。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说:“喂。”

里面没有回应,他尝试更大声些:“喂!”

里面安静几秒钟,接着就听见两个女孩子闷闷的声音:“救救我们,救我们出去!”

“我,我能救你们?我饿,我没有力气啊。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被人骗的。”阿哈在门后大声说,“如果你打不开门,你可以去找人来,或者打110。”

“我的女朋友抛弃了我,我刚失恋,又没钱又没力,你们给我钱。”

“我们也没钱。求求你了!”

“没钱就没用了。”康巴汉子看到了窗户缝隙处支楞着的名片,一把扯出来,念:“大峡谷饮食娱乐有限公司总经理苏瑞龙。”

康巴汉子肮脏的脸上露出笑容:“快说,这个苏老板是你们什么人?”

“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胡说,不老实!我发财了!你们好好等着吧,我会找到苏老板来救你们的!”说完,他撒腿跑了。

康巴汉子抓着这张名片,犹如百万英镑。他把它举起来,一路小跑着,阳光令他眯着眼。他来到一家士多店,向店老板请求用用电话。

店老板说:“先交押金。”

“我,是给一个大老板打的,他会送很多很多钱来给我哩!”

“就凭你这样子,会有人送钱给你?送你去收容站吧?”

店老板一把抓过他手里的名片:“哇,还是长途,一打就要打掉几十蚊!你发癫哩,行开啦,扑街去啦!”

骨瘦如柴的店老板使劲将没有任何分量的名片扔到了地上。

康巴汉子捡起名片,掸一下尘。他气鼓鼓地一扭头,想把额发甩一甩,没做好,又重来一次,将额前快打结的脏刘海成功往后甩一下,又摆摆姿势,表示了对店老板的不屑,这才带着即将变成有钱人的傲慢,昂着头向市中心进发。

黄昏时分的宁静,令阿哈感到绝望。她很累,口干舌燥,不想唱歌了。

她开始回忆,回忆两年来的一切,一切都变得清晰,仿佛是遥远的事情重新来到眼前……

父亲和母亲,他们好吗?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金竹大寨,那里是他们的幸福家园,他们满足、安乐,是一对生活在富足的庄园、在花丛里相爱的夫妻。布摩是不是还在每晚看星象?阿哈很久很久没有请他释梦了,是不是因为离开了故乡,离开了高原,来到南方城市,这里是个混乱的信息场,所以她一直在做各种各样混乱的梦,她无法主宰自己的意识。

还有邦。她的小弟弟邦现在应该会说话了,伶俐是否将他送进了花房?记得在为邦举办的“竹王送子”仪式上,颜如卿将自己的一只佛珠手链放进礼物篮里,阿哈立即将它套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她摸摸光光的手腕,想起来佛珠手链有一次被阿新要走了,说是帮她保管,后来再没有还给她。

颜如卿,王鹰,李遥,麦黄,阿新……他们每个人都曾经深深地注视过她,好象已经将她刻进了各自的记忆里。他们的眼睛光彩不同,眼神含义不同,颜如卿温柔,王鹰深沉,眼珠仿佛有些青色、有异光;李遥躲闪,麦黄幽怨,阿新则用眼睛向她撒娇。每一张脸孔神情不同,颜色不同,是一个个心像,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从不同的空间飘浮而来,在她跟前晃动。

时光变成一个万花筒,无数的画面在记忆里被翻阅。她经历了太多东西,经历了她十七八岁人生从未经历过的。

“砰”的一声,拆迁屋的门被打开,又有两个姑娘被扔了进来,她们还在昏迷当中,被推进来后就瘫倒在地上,阿哈和秀秀将她们扶到床上。

紧接着,三个男人——韩氏兄弟和李遥进来了。韩老大用大电筒将每个姑娘仔细照一遍,电筒光停留在阿哈身上,示意另外两个男人:“我看这个女仔还不错。”阿哈把头扭开。

韩老二大声说:“好面熟。哥,我敢肯定,她就是在流行前线跑掉的那个。”

韩老大抓住阿哈的肩头,扳过她的脸来:“真是。这么说,是个危险人物!不过……这女孩子……这女孩子不一般。”

韩老二说:“哥,她不过是个流浪的北妹而已。”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你大哥我,一眼就可以从垃圾中掏到宝。”

“带她走?”

“先不忙。”

韩老大再次扳过阿哈的肩,在暗弱的光线里端详。

李遥凑上来,失声叫:“阿哈!”

阿哈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布摩曾经说过,当你孤独无助的时候,就用心去想一个人,这个人可能给你带来帮助。阿哈仅仅只是在回忆火宫殿的时候想到李遥,李遥却立刻出现在眼前。她避开电筒光:“李老板,原来是你在做这些事情!你的火宫殿不是做正经生意,很红火的吗?”

李遥说:“阿哈,我没有,你别误会。火宫殿早被麦红烧掉了。”

韩老大怪声说:“你们认识?”

李遥说:“她去年在我的夜总会唱歌。”

韩老二说:“哦,是个歌手?那还可以把她送去我们的艳舞团。”

李遥小心地:“韩总,我请求你,这个女孩子交给我吧?”

韩老大厉声道:“走,不要在这里说话。”

“李老板,救救我!”

阿哈扑上去抓住李遥,却被韩老二攘到了地上。

韩老大责备道:“老二,对美女要有点君子风度嘛。”

韩老二奇怪的看他大哥一眼,没说什么。

三个男人出去,门即刻被锁上。

他们在门外争吵起来。

韩老大抓住李遥的衣领,几乎要把他拧起来:“你他妈的打什么鬼主意?”

“这个女孩子我认识。其实我、我只是怕她逃跑坏了我们的事情……”

韩老大十分愤怒“妈的,近来跑掉不少人。你不是在暗示她让她逃跑吧?”

“我怎么敢,韩总您误会了。”

韩老大对韩老二咧咧嘴:“听见了?老二,如果她逃跑,就唯李鬼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