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森不等她同意,就开始拨响了合成器。
倪小姐用牙签穿一块卤牛筋放在口里嚼着,有些颓然道:“不是王子要到来,是王子要走了。”
柔桑说:“点解啊?老板娘,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倪小姐望着她:“柔桑啊,还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当然, 你把我当乡下来的保姆,或者是被抛弃的单身母亲。”
倪小姐笑:“那时,我以为你是被王鹰抛弃了,还有你们的孩子。”
黑雪闷闷地说:“这王鹰,真够害人的啊!”
柔桑和倪小姐对看一眼,又一齐望向黑雪:“看来是该你交代了!”
黑雪耸耸肩:“你们不要看我四处调情,其实自从跟耀光后,我的心早就被伤得不成形状了。我去到澳门后,有一次见到苏珊,和她彻夜倾谈之后,我就决定把自己的心皈依上帝。所以,你们看到的都是表面,我是在闹,但决不会和任何男人有什么瓜葛。”
三人不语。
但一开口,还是离不开王鹰。倪小姐说:“王鹰这个人,我一直没法了解他。”
柔桑轻声道:“我了解他……他和苏珊、黑雪的信仰有所不同,他心中的那个上帝,是只属于他自己的。”
黑雪说:“此话怎讲?”
柔桑说:“他不是基督教徒,也不是天主教徒,也不是***教或者佛教徒。但是他信奉灵魂。灵魂的事,王鹰一直有自己的理解——那是强烈的精神信息,是最深沉也最强大的一个‘我’,是完全和物质没有关系、不需要吃和喝、不需要占据现实空间的另一个我的存在。他和他的灵魂,就像是一个人和他的影子,就像他白天的行动和夜晚的睡梦。一个人的灵魂和肉体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同是一个人,他不同的痛楚与幸福、欲求与行为,不是来自于他的灵魂,就是来自于他的肉体。”
倪小姐说:“老实说,我一直以来就是被他那种郁郁寡欢的样子打动。现在的男人,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写满阴谋和欲望,只有他不一样,他忧郁、单纯……”
黑雪说:“你们这些不相信上帝的人,也象王鹰一样相信灵魂的存在吗?柔桑,你说!”
柔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魂,只不过有的人不好好爱护自己的灵魂罢了,或者说对自己的灵魂不负责任。为什么有的人是天使和人,有的人就是人,有的人却是人和魔鬼?说到底就是良知,当一个人出卖自己的良知、撕碎道德底线,同时就会扼杀自己的灵魂,让灵魂变成鬼魂。信徒们说这是堕落,我说这是人魔。”
黑雪说:“我听苏珊说,她曾经极力想把王鹰变为上帝的子民。”
柔桑说:“上帝的伟大在于他对人的灵魂的拯救,在于他的博爱。而王鹰自己就时时在对自己进行反思和拯救。这么多年,他最让我感动的,就是他自己虽然没有给别人多少帮助,但他对他人、对生命、对天地万物的爱,都在音乐中表达出来。这表达或许较为微弱,但是他的心声,来自于他的灵魂,如果你们仔细听,时刻能够听见他的灵魂的声音——每当我听他的音乐,就听到了他灵魂的声音。在别人的眼里,他处于生活的边缘,远离主流,没有进入社会生活的安全体系。但他的灵魂里没有任何不安。”
“为什么他处于边缘却没有感到不安?”
“我想,那是因为某种坚守,让他的灵魂愉阅,并时时保持超越的姿态,这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当然,应该说他仍有力量的源泉,那就是音乐。就纯粹的艺术而言,他一直居于音乐的核心,保持着创造的活力,表达着鲜活的思想和饱满的激情——这,是所有那些被金钱湮没的现代人所匮乏的!”
黑雪说:“柔桑啊,你爱他,别否认了,你一直爱着他,不只是欣赏!”
柔桑沉默一会,缓缓的说:“我选择放弃。”
黑雪嘲笑:“嘴上说放弃,心里仍然还爱着。”
倪小姐说:“我理解柔桑,她的爱是一种更超越更博大的爱,爱他的所有,爱与他有关的一切。这个,我能够肯定。”倪小姐举起酒杯,“来,姑娘们,咱们喝吧。黑雪,还有你的上帝,端起杯我们一起干吧!”
樱桃一般的加拿大冰酒咽下喉,柔桑眼里泪光闪闪,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望。
“有一个夜晚,王鹰突然跑回家,问我上帝是什么?那一刻,我有一种震撼的感觉,我被他感动。我知道,在他的心灵里,上帝应该是伟大的灵魂,是具有强大力量的另一个完美的‘我’。虽然我们还不是太接近,但我感觉我听见了他的心声,他在心里说:‘上帝是爱,上帝是善,是促使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日益美好的心愿。我们表达对他人和社会、对生命和万物的爱,方式多种多样。从美好的心愿出发,我们的灵魂默默地引导着我们上升,走向博大、和谐、光明。所以,由此来看,我们每个人就是自己的上帝。’
“当时我什么也不想说,只想轻轻的将他抱住,捧起他的头,在他额头上深情一吻。我一直后悔我没有这么做,我们一直就在一套房子里……”
黑雪道:“后悔没用。而且,就算你那样做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一旦阿哈出现,你还是乖乖的让一边儿。”
“如果我真的爱他,我的爱将永远隐藏起来,变成对他的无限包容和呵护。”
倪小姐感叹:“我佩服你们北方人,全都有爱的能耐!要知道,爱是一种能力啊。”
“你还是那样,把广东以北的人都称为北方人,”黑雪说,“其实就祖国伟大的版图来说,我们也算是南方人。”
柔桑说:“爱当然要有力量,它不但是一种精神的、情感的力量,还是现实的力量。我总觉得,当追求理想的人们遭遇现实创伤的时候,一个有能力的女性,她的爱将能够为她所爱的人疗伤。我想,所谓爱的能力,既包括了强烈的吸引力和饱满的激情,还要具有这力量。”
三人一时默默无语。说到爱的力量,柔桑或许比别人更自信,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够比别人自信。她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大概就是因为抱持这样一种态度,她对王鹰一直是期待的、含蓄的爱着,从不提“爱”这个字,只默默地帮助他,也默默地欣赏着他;不追究他的历史,但努力在当下与他一致……
倪小姐说:“柔桑,你的爱其实是一种奉献,因为是你在全部付出。”
“也不完全是付出。”柔桑说,“对我来说,这样的爱也促使了自己的成长和完善,在女人的一生中,这个比什么都重要。你们别总说自己老了,女人啊,她一生都在成长!”
黑雪说:“你不要求任何回报吗?哪怕是世俗意义上的回报,爱情进入日常生活后也是世俗的啊!”
柔桑想了想:“爱情当然不是非世俗的。但它既然具备了刚才我所说的那种力量,它就有了超越世俗的品质。它是可爱的,更重要的是,它对爱者和被爱者,对他们的生活和彼此的各方面,都有品质提升。我并非不要求回报,我要求的回报恰好就是这个——彼此在爱中获得生活的、生命的乐趣和全面的品质提升。”
黑雪说:“如此说来,你对爱的要求其实是非常高的。象现在这样,”黑雪的手在空中挥舞,意指王鹰已经带着阿哈和他们的孩子离去,“你难道不觉得失落吗?”
柔桑说:“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就是所有这些全是我的自思自想,自言自语,他不一定了解多少,我们没有在这方面沟通过——事实上,我在少女时代就爱上他了,那时候他是个小提琴手,而我是个乡村教师的女儿,我们在一个迷茫 的黄昏里去看白杨树的眼睛……”
黑雪点柔桑的鼻子:“亏你能够憋那么久!”
柔桑说:“思想在思想者那里……”
倪小姐由衷地说:“我对柔桑的了解也是从点滴开始的,从她怀抱着王鹰的孩子开始。狭隘的女人别人一眼能看透,胸怀博大的女人,别人往往只能够理解她的某一部分,而不是全部。我相信王鹰对你的理解就只是某一部分。”
柔桑说:“我认为自己该怎么做,继续去做就是了。”
黑雪问:“做什么?”
倪小姐说:“我赞成柔桑的态度。每个人都有自己表达对社会、他人爱和关怀的方式,正如柔桑过去用诗歌来表达,现在她不但用诗歌,还有行动,我们共同的行动。黑雪,你参加吗?你如果参加了,你的上帝会很高兴的。”
“什么呀?别拉我去征婚啊,你这个老板娘!”
倪小姐说:“什么话!柔桑,你给她说!”
柔桑说:“阿哈和王鹰可能要回贵州,我们也想和他们一起回去。听阿哈说,花溪、青岩、金竹大寨一带很多布依族的孩子,特别是女孩子,因为家里穷读不上书。我们想帮助她们。”
“好啊,我听你们的!”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柔桑说,“我想以我的杂志为基础,组建一个爱心团队。如果你们支持我,你们就是第一批团友。”
不觉间,沃森走过来,张开长长的双臂围在她们的肩头上:“亲爱的小姐们,我申请参加你们的团队,可以吗?”(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