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数字化工程,是要将敦煌文化(包括经卷、壁画、雕塑)以数字形式保存起来,假若日后敦煌艺术的真实载体消失,后人也能还原它们存在时的模式。这个工程在很早之前就有人提起过,后来数次因为技术、资金的原因搁浅。这次研究院与DAB合作,解决了技术上的难题,令一批老专家老学者们都十分振奋。
“我说呢,这个名字有点熟。”苏教授笑起来,鬓边银发在轻柔的阳光下轻颤,老人爽快的说,“数字化好啊。这种保存方式,比起我们这样一幅幅的临摹,可要好得太多了。多谢你们的技术支持。”
徐泊原只是谦逊的笑了笑:“我们也是做力所能及的事。”
“老师,这幅画快临摹完了吧?”思晨站在画架边,藉着灯光仔细的观察,一边赞叹,“费了您不少心血吧?”
“老了,眼睛老是看不清楚。”老人摇头微叹,“能画多少就画多少吧。”
线条依然是果决老辣,这也是苏老师之前一直教导自己的画风。思晨有些难以克制的,将手抬起来,轻轻触到了画卷上。她低着头,小心的不让老师看到自己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冷,手指有些轻颤。
“手去复健过了么?现在没事了吧?”苏教授的目光有些担心,“你自己还是要上心思,毕竟身体最重要。”
思晨有些不安的看了不远处的徐泊原一眼,很快的截断老人的话:“早就没事了。”
徐泊原正倾身看着《观音变》,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对话,只是饶有兴趣的转头问:“思晨,这是什么?”
思晨连忙走过去,看了一眼,向他解释说:“这幅壁画是西夏的,和中原地区的经变画都不一样。你看的那里,实际上是当时西夏人民生活的反映。看,这裏在耕牛,这裏是酿酒……”
洞窟里转了一圈之后,他们便没有再打扰老人工作,又去周围几个洞窟转了转。
栈道清冷。唯有在经过1号窟的时候,思晨的脚步顿了顿。望进去黑影绰约,学生们十分安静的站着,指端轻动,仿佛还能听见唰唰的笔划声。
“我以前临摹水月观音,还得了优秀。”思晨怀念的勾起唇角,“好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为什么不画了?”徐泊原随着她的脚步,渐渐的往下,安静的问。
“啊……”思晨想了想,一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样子,仿佛痛心疾首,“你一定要知道吗?”徐泊原倒被她逗笑了,没有再追问下去。
走到结成厚冰的榆水边,徐泊原接了个电话,转身有些抱歉的说:“我有急事要回去县城一趟。恐怕要回敦煌见了。”
思晨一怔,十分默契的没有问是什么事,只送他到峡谷口,挥手说:“再见。”
那天她穿着一件黑白细格的及膝呢大衣,纤腰一束,立在风中,单薄得仿佛能被风刮走一般。徐泊原已经上车,重又出来,将自己的围巾围在她的颈间,顺手理了理,俯身在她耳边说:“别忘了昨天来的路上,我对你说过什么。”
思晨的脸颊微红,不知是被寒洌的风扫的,还是心底有团火焰在灼烧。
“你为什么会这样有自信……会不一样呢?”
烈烈的风沙中,他眯起眼睛,仔细的分辨这句话中的含义。
“我从没说过有自信,或者有把握,比别人做得更好。”徐泊原安静的说,“可是很多事,假如你连试都不愿试,又怎么会知道结果会不会相同?还是说……思晨,你已经没有当初的勇气了?”
他并没有再等她的答案,转身上车,利落潇洒。
翌日早晨,思晨和苏教授一道坐车回敦煌。归途十分的顺利,她并没有直接回酒店,和工作人员的车子一起,直接去了莫高窟的北区。
莫高窟分为北区和南区。南区是举世闻名的艺术宝库,相形之下,北区多为僧人的禅窟,冷清许多。
思晨赶到的时候,钱老师正在反覆的检验几枚刚出土的玳瑁钱币。钱币是开元通宝,因材质特殊,很少用于流通,初步鉴定,应是赏赐用,极为罕见。
在洞窟里一蹲就是一整个上午,中午的时候老先生有些体力不支,便先回去修整一会儿。思晨从北窟出来,跑着去饭堂吃饭。
“唐老师!”
这天的风极大,思晨一回头,数缕发丝迷进了眼中,顿时泪眼迷蒙。
“唐老师!”那个女孩穿着及膝的长羽绒服,在不远的地方挥手,“嗨!”
她的身后,乔远川从黑色越野车中下来,微一抬头,天与地的交界处,是干燥的沙,沉闷的黄色,朴素而遥远。白杨顺着着笔直的公路蔓延。微风拂过,沙沙的作响,似是的情人手指拨过弦琴,温柔得让人觉得心颤。
身旁还有很多人,他没在看她,可他知道她立在那里,就是在那里。
这算是自欺欺人么?乔远川并不知道。
然而这一刻,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某个戛然而止的故事。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