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心跳得好快，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被他抓住时的余温，那里好像燃烧着一团火，直发烫。我怕继续待下去，自己会彻底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五分钟就好。”他并没有顺了我的心意，而是大步走进了衞生间，一阵水声过后，是短暂的安静。

许慕琛出来得很快，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他的刘海儿上还沾着几颗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走吧。”他说。

“可是，你要做事吧？”虽然我不知道许慕琛到底在做什么，不过他明显很忙。

“暂时已经忙完了。”他走到门边打开门，静静地等着我走过去，“胃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我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走了出去。

许慕琛关好了门，跟在我身后往前走。

一路上，许慕琛总是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身后，无论是拥挤的地铁里，还是行人如织的柏油路上。

也难怪刘雯和郭佳妮总把我和许慕琛扯在一起。因为就算是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许慕琛一定是喜欢我的，否则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这么好，哪怕是朋友，也不会这么好。

“许慕琛。”到学校的时候，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你其实不必对我这么好，真的。”

许慕琛回头看了我一眼，深黑的眸底似乎藏着什么我看不懂的情绪：“对自己喜欢的人好，有什么不对？”

我的步子一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我错愕地看着许慕琛，我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很意外？”他笑了起来，“应该不意外吧，兰歆，全世界都看得出来我喜欢你，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偏过头去，不敢让他看见我的眼睛。眼神最容易泄露一个人的内心，我不愿意让他看见我藏在心底的那段讳莫如深的往昔。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心裏到底藏了些什么，让你总是在逃避我，我也一度决定要慢慢等你，但现在我不想那么做了。”他炙热的目光盯着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因为我觉得，什么都不做的话，你是不会走向我的。你在逃避我，逃避你自己的心。”

“我没有。”我低声反驳，“许慕琛，你不是我，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他步步紧逼，追问道，“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永远没有人能知道你的心裏在想什么。”

他朝我走近一步，我就往后退开一步。

我说：“许慕琛，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不是你。”他说，“你真的要一直逃避下去吗？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

情绪已经被逼到了极限，我几乎脱口而出：“我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

我用力推开他，狼狈地逃跑了。

对不起，许慕琛，请原谅我的口是心非，不要再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配。

一点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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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气跑回了寝室，开门的时候，钥匙好几次从手上滑落。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颤抖得厉害，不只是我的手，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咔哒——”

门从裏面被打开，我从地上捡起钥匙，抬起头就看到刘雯站在门口。

她微微皱了皱眉，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在看到我的脸色之后，眼中隐隐浮上一抹担忧：“怎么回事？兰歆，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在刘雯关切的问候下，我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断裂了，我扑过去抱住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兰歆？”郭佳妮连忙跑了出来，反手关上门，用担忧的语气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哭啊！”

我抱着刘雯，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要说些什么呢？说我拒绝了许慕琛，说我明明喜欢许慕琛，却故意口是心非地说不喜欢他？

这种话说出来，她们一定会生气，一定会觉得我矫情。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心上有个结，存在了很多年，我不敢去想，怕想了就会胃痛，想了我就连微笑也无法保持。

我曾经毁掉了一个女孩最美丽、最绚烂的未来。

我毁掉了莫雨晨的未来。

那个本该在芭蕾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女孩，她的人生因为我而改变，是我的错。

我怎么能在毁掉了一个人的未来后，还去奢望获得快乐和幸福？

我做不到。

罪恶感从那时候开始一直跟着我，这么多年，不断膨胀，到现在已经快要压垮我了。

这样的我，怎么能配得上那么好的许慕琛？这样的我，怎么可以获得幸福和快乐？我将别人的未来毁掉了，如果我过得快乐，没有受到一丁点的惩罚，那就太不公平了！

这样的我，要怎么走向许慕琛？

我是无法走向他的。

“兰歆。”刘雯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稍稍拉开我，看到我满脸都是泪水，眼神更加担忧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我和佳妮都很担心你。”

“我就是觉得特别难过。”

我已经忘了这样放任自己大哭，最后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但是，此时此刻，我却不管不顾地号啕大哭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不快乐、所有的过去，全都用泪水冲刷殆尽。

“我们一直觉得兰歆你的心裏一定藏了什么秘密。”郭佳妮倒了一杯水递给我，“当然我们并不是想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们也有。但是，兰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千万不要让过去的事影响你现在的生活。”

“是啊，其实我们也觉察到了，明明你和许慕琛是互相喜欢的，你却总是否认这一点。许慕琛那么好的人，你却强迫自己放开他，一定是有苦衷吧。”刘雯叹了一口气，用纸巾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不要哭，没关系的。”

“如果有一个人，曾经无心做错了事，那件事造成了很糟糕的后果，那么那个人，能够被原谅吗？”我低声问道，“有资格被原谅吗？”

刘雯和郭佳妮对视一眼，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果然是不能被原谅的吧？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做错事就是做错事，造成的伤害，不会因为是无心的就消失。”

我在期待她们给我什么答案呢？事到如今，我还想让别人原谅我吗？因为我自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所以就让别人给我不一样的答案，我还真是狡猾啊！

我在给自己找理由，一个可以走向许慕琛的理由。

“不是这样的。”好久好久，郭佳妮缓缓地对我说，“原谅与不原谅，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不去见见曾经被伤害的那个人，怎么能确定自己没有被原谅的资格？兰歆，你不明白吗，有资格原谅你的，是被你伤害的人，以及伤害了别人的你自己啊！”

我猛地怔住了，郭佳妮的话在我心中引起了一阵剧烈的震颤。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些话。因为这么多年，知道那个秘密的，除了我之外，只有陈珂。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初中，以为老死不相往来，却未曾想过，多年以后，我们会再次相遇。

我不曾让任何人走近我，所以没有人知道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所以从不曾有人告诉我，到底谁才有原谅我的资格。

“兰歆，别逼自己太紧，别把自己的心关起来。”郭佳妮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用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快上课了，兰歆，这节课你就不要去了，我们帮你请假，你在寝室好好休息，我们下了课就回来。”刘雯看了下时间，对我说。

我轻轻点了点头。

刘雯和郭佳妮离开之后，寝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好像天与地之间的声音在顷刻间全都消失了，这让我有一种失聪的感觉。

胃里一阵抽搐，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心跳恢复正常的节奏。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夏天的情形，蝉鸣阵阵，鸟语啁啾，大片大片浓郁的香樟树树荫投在地上，我躺在更衣室的长凳上睡着了。

有什么声音传来，我睁开眼睛，看到了陈珂，她小心翼翼的，十分紧张。她四下望了望，在确认没有人之后，才鼓足勇气，打开了储物柜的门。

“哐当——”

脑海中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刹那破碎了，黑暗朝我笼罩而来，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闪现，而我的胃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很多年前，那种极端糟糕的情绪再一次将我吞没了，我想要从这裏逃开，我不要再去想这些事了！

“兰歆，你不明白吗，有资格原谅你的，是被你伤害的人，以及伤害了别人的你自己啊！”

郭佳妮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但那种恐惧的情绪将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彻底击碎了。

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去面对那件事，我就是个不可救药的胆小鬼，任由过去掌控现在，那些我渴望的、珍视的，通通都被我舍弃了啊！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许慕琛的脸。

我甩甩头，试图将他的样子从脑海里甩开。我明明都已经胆怯了，下意识地想逃跑了，为什么还要想起许慕琛？

我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他一定不会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吧？以后在学校里见了我，不会再微笑着和我打招呼，不会再走过来和我说话，不会再给我那些温暖的关爱，不会再让全校女生产生错觉——我和许慕琛之间不单纯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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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我与许慕琛，天河两端，各自安好。

我不要这样！

我不要变成这样！

我慌了起来，一想到未来是那样的，我就彻底慌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许慕琛在我心上扎下了这样庞大的根系。它们盘根错节，将我的心一点点吞噬，我驻守心门的城墙，早就坍塌了。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继续这么下去的话，我会失去许慕琛，甚至失去刘雯和郭佳妮。我会再次回到一个人的状态，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听歌，一个人落泪。

我不要变成那样！

我要去见莫雨晨，如果那是我唯一能够走向那些爱我的人的方式，那么无论有多难，我都要去见她。

哪怕见到她，我会痛到胃穿孔，那也没有关系。这一瞬间，我的心裏涌上无穷的力量。

郭佳妮、刘雯，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想要试着去努力、去争取。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去回忆，我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胆小鬼，我不想再这样了。

手机响了起来，是陈珂打来了电话。

我接通，她说：“兰歆，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我轻声说。

其实你的电话来得刚刚好。我在心中默默地补充。

“嗯，我还担心你在上课，会打扰到你。”陈珂松了一口气，“我就是想问问你没事吧，昨天有没有被吓坏？”

“没事，我没事。”我轻声问，“你呢？你昨天一定被吓坏了吧。”

“是啊，吓坏了，回去之后我想了很多。兰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和许慕琛在一起。”陈珂忽然说到了许慕琛的事，“兰歆，这个世上，能够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能够被别人喜欢，这已经很难得。而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这种概率太小了。所以，兰歆，不要放手。”

我知道的，陈珂，我已经明白了。

或许我有点狡猾，或许我获得了莫雨晨的原谅，也会无法原谅自己，但我已经没有办法考虑那么多了。就算是我狡猾，就算是我过分，我也一定要回到过去，好好面对埋在心底的那段对谁都不曾提起的过去。

“兰歆，从再见你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你把自己藏起来了。”陈珂还在轻声往下说，“兰歆，你把曾经的兰歆藏到哪里去了？曾经那个爱笑、善良、聪明、果敢，又有些倔强的兰歆……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藏在回忆里吧。”我的嘴角往下弯了弯，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陈珂，我也很想她，想那个过去的我，还有过去的你，我真的真的……好想她们啊！”

曾经肆意张扬的陈珂，看向我的时候，眼神似乎很傲慢，喊我之前，一定会先挑起一边的眉毛。

曾经的陆兰歆，似乎每天都活得无忧无虑，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黑暗能够伤害她。她爱笑爱闹，对陌生人也很友好。

曾经的我们，去了哪里？

我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心中的悲伤仿佛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我哽咽着，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我到底压抑了多久？到底在那条黑暗的路上独自行走了多久？

陆兰歆，是时候回家了，过去那个爱笑的小女孩，我一定会接你回家的，我会让你重新住进我的心裏，重新占据我的灵魂，重新微笑着用最大的善意拥抱这个世界。

“我也很想她们啊！”陈珂似乎和我一样，终于再也无法隐忍，她的哭声通过电话传进我的耳朵。我们俩就这么隔着手机，号啕大哭起来。

陈珂一边哭一边说：“真正过分的，是我啊！兰歆，当初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兰歆！”

“不，如果那时候我拉住了雨晨，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因为一点点的私心而退缩，那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雨晨就不用离开那个舞台，是我的错！”

我知道的，那时候的我，心中想的是什么。

因为知道，因为刻骨铭心地记得，所以才会无法原谅因为那一点点私心而酿成大错的我自己啊！

“你说莫雨晨在这座城市？”

我要去见她，我要去见一见那个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敢去回想的姑娘。

“梧桐街68号。”陈珂说，“兰歆，她就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

我抓起纸巾胡乱擦了擦脸，然后飞快地跑出了寝室。

我要去见她，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校园里很安静，因为时间还早，有课的去上课了，没课的大多在睡懒觉，所有我一路跑出去，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

我跑到校门口，上了去往市中心的公交车。

梧桐街是一条古朴的老街，坐落在青市的中心位置。在繁华的都市中，梧桐街就像是历史的一道剪影，以一种顽强的姿态一直存在着。

我顺着那条古老的街道往前走。我听得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我伸手捂着胃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不可以停止，我是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来的，我必须和过去好好做个了断。藏在时光罅隙里的那片秘密花园，住着我和陈珂的过去，要找回来的，或许还有我们已经迷失了的心。

梧桐街30号……40号……50号……近了，梧桐街68号似乎已经近在咫尺，我害怕面对的那个人、害怕回忆的那段过去，就在我走几步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站在浓密的树荫下，可以看到梧桐街68号是一家非常漂亮的精品店，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橱窗，摆放整齐的、很有格调的小物件……只是这么看着，就能感觉到这家店的店主一定是个非常爱干净、有品位、很温柔的人。

只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如果我现在走进去，大概就能见到莫雨晨。

她就在离我十米之遥的地方。

时光在这一秒将现实与过去的界限彻底抚平，我仿佛看到了那一年，身穿白色芭蕾舞裙的莫雨晨，在灯光如雪的舞台上，像只灵动的天鹅一样，轻盈地转动。

再一回首，那白色的裙摆，就将一切舞到了今朝。

我静静地看着，有个长发女生走到了窗户边。我强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莫雨晨，隔了七年，我终于见到了你。

虽然只是仓促一瞥，却足够让我看清她的模样。

同我和陈珂一样，那个穿着芭蕾舞裙、热爱舞蹈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有一头黑亮的长发，白皙的脸上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穿着一条长及脚踝的白色连衣裙，整个人温柔得像是一朵开在水中的水仙花。

纯净、优雅……似乎这世上一切用来形容美人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那些东西似乎都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不好的痕迹，她仍然是这么美好，如同不食人间烟火般。

“呼啦啦——”

一阵风自树梢扫过，我耳边的碎发被吹起来，从枝叶缝隙投下来的阳光让一切变得模糊，将记忆带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我、陈珂，还有莫雨晨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比现在的我、刘雯以及郭佳妮更加要好。因为小孩子之间的友情，总是来得那么纯粹和简单，只是一个相同的爱好就能交心。那时候我们放了学就一起去练舞，一起听舞蹈老师训话，一起逃课去逛街，一起捧着大杯大杯的奶茶，踩着斑马线说着话。

那时候的我们，快乐得好像永远不会遭遇阴霾和离散。

哪知道只是一转身，我们的关系就破碎得像一块再也拼凑不起来的镜子，无法再照出同样的风景。从那时候起，我们看到的世界、接触到的一切，就不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