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远被他吼出的这句话镇住了,良久,才蹲下去,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看样子像是照片,待温远看清楚时,只觉得像是大冬天被人泼了盆冷水一样,被一股冷意狠狠地攫住,喘不过气。
照片上,赫然显示着的两个人是——她和温行之。记录的场景是从他出差回到T市的那一晚。他来公司接她,他带她去超市购物,他微揽着她去服务台结账,他开着车带她回家。然后便是第二天,他送她去车站,在车站与她拥抱告别,甚至连落在她发心的那个吻都照得那么清楚——
温远只觉得不寒而栗。
她抬起头,上下唇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这,这怎么回事?”
温祁控制着怒气,压低声音道:“我还想问你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他——你跟小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远低头,紧紧捏着照片。这裏面的两个人亲昵地如此明显,还需要问是怎么回事吗?她咬着唇,没说话。
温祁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倒是说呀?哑巴了?啊?”
“哥——”
她抬头看着他,声音竟有些哑,两只明亮的眼睛泛着水汽。
温祁吸一口气,松开她转身往大院走。
温远心一惊,跑上前拽住他。
“哥,你干什么去?”
“你不告诉我,那我就找个能告诉我的人问去。爸,妈,成奶奶,爷爷,总有个人知道吧?”
“他们都不知道!”温远抓住他不放手,“哥你别去!他们都不知道!”
“那好,那我就让他们知道知道。”
温祁面无表情地拂开她的手,温远脚下一滑,瞬间就跌倒在地。撑住地面的两个手心扎进了一些小碎石,温远没忍住,“啊”了一下疼出了声音。看着渗出的血,她莫名地想哭。只是眼泪还没流出来,就看见原本走远了的温祁又转身回来了。
“起来。”
他向她伸过手,温远负气地撇过头,扶着一旁的树站了起来。
“你谁也不用去问。”她说,“因为这事儿根本就没人知道。”
“那你就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温祁僵硬地站在原地,连手都忘了伸回去。
“怎么回事?”温远赌气又嘲讽地重复这四个字,“我不信你看了照片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我不信。”温祁斩钉截铁地说,“我告诉你我不信。”
“可事实就是这样!”温远忽然大声道,“事实就是我跟小叔在一起!”
“你——”
温祁怒极,扬起了巴掌,几欲落下。
“你打吧!”温远梗着脖子,“我早就做好准备,我不怕!”
连温祁这一关都过不了,又何谈他人?
温祁被她激得眼都红了,手对着她扬起的脸,却始终落不下去。有多少力道在逼他打她,就有多少力道在阻止。末了,温祁猛地转身,对着吉普车车盖狠狠砸了一下:“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温远看着他,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她握住温祁紧绷发紫的拳头,低哑着声音说道:“哥,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可我也没办法,我就是—”
“多久了?”
他突然问道,温远怔住了。
“我问你多久了?像这样,多久了?!难怪你高考时死活要考T大,是不是从那个时候?”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在摇头,直到感觉到温祁的手要挣脱她的束缚。怕他再砸车,温远连忙抓紧,哽声说:“小叔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对此,温祁咬牙切齿地回应,“真对你好就不应该这样——这叫什么,这叫乱|伦!”
“这不是!”温远忽然用一种很伤心的眼神看着他,“咱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跟这个家,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哥,你知道的。”
温祁死死地盯着她看,末了,使力挣脱她的手,转过身去,似是不想再看她。温远盯着他的背影,默默地低下头。
过了不知多久,她听见温祁说。
“所以你们就毫无顾忌了是吗?这个家里所有人都跟你没一点儿血缘关系,怎么你就看上小叔了?你就看不见我吗?”
“哥——”温远大声叫住他,引得他惊诧地回头,看到她一脸含泪恳求的表情,“你别说,我求你别说。”
温祁忽然觉得讽刺至极。
谁说她傻来着?谁敢说温远傻来着?他的心思,她从头到尾都知道,都看得透透的,可她就是不说!她装傻!大学四年她就这么装着傻跟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温祁慢慢地走近她,手抬一抬,却不知道该放哪里。
“温远,不带你这样的。”
温远不敢抬头看他,一点点儿也不敢。可心裏却觉得空了老大一块儿,隐隐泛着疼。
“我知道。小叔嘛,有钱有貌,他要是要定你就是老爷子跟他拼了命我估计他也不会松口,而且人家有本事啊,人家不怕,有什么事儿人家扛得住。而我呢,什么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他不用等那么久,而且等了也白等。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因为这个——”
“你闭嘴!”温祁冷声喝住她,她似是被他吓住,张张嘴,没有再说话了。温祁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自嘲地笑,“正经人,亏我还夸他正经人。”
说完,开门上了车,关上车门,毫不留情地疾驰而去。
温远一个人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照片,良久,才和着夜风低低地呜咽出声。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大黑,方才分寸大乱,此刻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才想起,父亲温行礼陪着爷爷去了南方,而母亲乔雨芬今晚和朋友有约,亦不会在家。
“回来啦?”听到了她的动静,成奶奶从厨房迎了出来,“快洗手吃饭,今晚做了你跟你哥都喜欢的丸子,咦,你哥呢?”
成奶奶走到门口张望一番,很是奇怪地转身回来。
温远怕她看出来不对劲抓住她问,便打起精神来,说道:“他—他公司还有事,说要先回去一趟,让咱们不用等他吃饭了。”
“那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瞧着吧,要忙起来,这顿饭不定什么时候能吃上呢。”成奶奶嗔怪道,“那咱们先吃,不管他。”眼尖瞅见她手上的伤,又免不了要问。
所幸她小时候皮惯了,不过脑子就能想出来一个理由,成奶奶便也没有再追究,回了厨房去做晚饭。
温远慢慢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无力。
这次走后,温祁好几天都没再回来。照片的事,他也没再提,所以在家里其他人也没人知道。但到底是快过年了,不回家不成样子,所以乔雨芬天天打电话催他回来。
温恪温老爷子和温行礼也从南方回来了,只是与从前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回来,温老爷子的表情显得颇为忧虑。
这天温远刚陪着成奶奶从早市回来,一进大厅,就听见温老爷子问温行礼:“你看看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好的神经内科医生,介绍给我,我有用。”
温行礼沉吟了下,才说:“有倒是有,而且关系不错,请也好请,但是爸,您是——”
“这回去南边你没看见那情况吗?这样下去能行吗?”
竟是这个。
温行礼苦笑,“爸,这您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怕是不行吧,棠姨的脾气您也了解,她不想去医院看医生,谁逼她都没用。”
温恪哼一声:“我看这个李小棠是被徐莫修给惯坏了,姓徐的也由着她。他难道不知道她的身体情况?”
听到这裏,温远才算是明白了。
她心一提,不顾温行礼和温恪还在说着什么,直接来到客厅问温老爷子:“棠姨病了?”
一问出口,方觉自己鲁莽。
果然,温恪蹙了蹙眉,正要说话的时候,一直坐在一旁不说话的乔雨芬到先开口了:“怎么,丫头也认识棠姨?”
是了,在家里从没人提起,她又怎么会知道。
温远醒过神,看着乔雨芬的眼睛,嗫嚅道:“听小叔提过几次,说是每年都在那里过的年。”
“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温恪微哂地笑笑,“不过你不能叫她棠姨,论辈分,是要叫一声姨奶奶的。”
“哦。”
温远抓抓脑瓜,讪讪一笑。
温远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在温行之还没回来之前,她恐怕就要露馅了。只是她还是不忍催他,因为自她回来这一周他就没闲过,几个城市连轴转地飞,昨天怕是才刚刚回到国内。打电话的声音虽然听着一如既往,可温远知道,他累。
“吃过晚饭了?”
“早吃了。”夜晚,她蜷腿坐在马桶盖上,看着窗外院子里飘着的雪花,悄声接他的电话,“家里下雪了,很大。”
“冷不冷?”
“有暖气呢,怎么会冷。”她嘿嘿笑了两声,“你在S市?S市不会下雪吧?”
“倒真没有。”他的声音缓缓地,“你现在在哪儿?”
“我?”温远被问得有些懵,“我在家里啊!”
“我问你在哪个房间。”
“哦,这个啊。”温远看了看窗外,有口无心地说,“我在卧室呢。”
那人别有意味地哦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房间隔音效果这么差,连院子里开过的汽车声都能听到,嗯?”
温远:“……”她绝对有理由怀疑这人故意的!
“到底在哪儿?”
声音沉了下来,温远知道不能瞒了,“一楼衞生间。”
她声音闷闷地回答了,那人却没有如意料之中地训斥她,却是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再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她只哦了一声,却忽然觉得鼻子酸了一下,连带着眼眶也有些不舒服。
“远远——”
他的声音忽然柔了下来,只是还没说完,就听见那边有门铃声响起。温远吸了吸鼻子,“有人找你?那你快去忙吧。”
“应该是room service——”顿了下,那人又说,“那也好,先挂了罢。”
温远嗯了声,挂断了电话。
衞生间里没有开灯,不过因着外面被雪花反射进来的光,并不觉得暗。挂了电话温远忽然觉得困扰她这几天的烦恼消失了。她不再怪温祁会说出那样的话,因为除了她之外,没人知道那人的好。
温远傻傻地咧嘴笑了笑,振奋了精神,将手机塞回口袋里,准备溜回房间睡觉。却不料她的手刚碰到门把时,门从外面打开了。
温远一下子惊住了,屏住呼吸看着门口的人,待她看清那人是谁的时候,又忽然松了一口气。
是温祁。黑暗中看不大清楚他的脸色,却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浓浓的酒味。
“你回来了。”
温远怯怯地给他打了个招呼。
温祁打量了她一番,笑了,“怎么,打扰到你打电话了?乖,下回记得把门反锁住,被我听见是小事儿,被别人听见可就是不好了。”
温远怔了下,什么也没再说,侧着身子往外走。与温祁擦肩而过之后,忽听他说:“照片是陈瑶给我的。”
温远顿住脚步,转身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温祁开了灯,一边对着镜子拨弄自己的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照片是陈瑶给我的,不过听她自己说那照片是狗仔抓拍的,本是想抓小叔跟她的绯闻,却不想拍到了——”顿了一下,略过几个字,他又说,“原本是要登报的,幸亏她有个朋友在那家报社,藉着朋友的关系,陈瑶把照片买了下来。”
像是吞了个苍蝇似的,温远不舒服极了,“是陈瑶告诉你的?”
“她喜欢小叔这件事人尽皆知了,也不能直接上门找老爷子,所以能找的人也只有我了。不过,一般我是不会搭理她的。”
是的,如果照片上跟小叔在一起的是别的女人,那或许就没什么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