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装?!”林晋修面如冰雪,“对你来说真的就是一套房子?是你的全部了!你以为你爸还给你剩下什么?”
我要努力深呼吸才能按捺住心头的情绪。“顾持钧付出的远比我多,我做的不值一提,”我静了半晌,随即轻轻摇头,“总之,我绝对不能让他一无所有,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这样才公平。我回去做事了。”
学院的校庆活动如期展开,金像奖颁奖典礼也如期召开。顾持钧虽然已经解约,但提名出来的时候,他的合同还在电影公司,所以自然要出席金像奖颁奖典礼。我也觉得有始有终的收场才堪称完美。
第二天是个美好的周末,我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在电视上看了现场直播。直播的是MAX旗下的娱乐台,红地毯、闪光灯,剧组轮番出场,我还看到了沈钦言。他所在的剧组的电影虽然还没完全公映,但并不妨碍先做好先前的造势工作。
《约法三章》作为压轴剧组,最后才出现在红地毯上,顾持钧一身白色的礼服,英俊挺拔。顾持钧之前跟我说过,这次的两个奖项绝对落不到他的头上,他去参加活动,不过是去履行在公司的最后一份义务罢了。
仪式很快开始,给他颁奖的是个着名的导演和上一届的最佳编剧奖得主,两个人的台词也相当有趣,一唱一和。“哎呀,今天晚上将会出现金像奖有史以来最大的惊喜之一。”
“本年度的最佳编剧获奖者大家都很熟悉,他曾经是金像奖最年轻的影帝之一,在两年前也曾经站在这个颁奖台,拿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奖,真是让人佩服。”
“依我看,其他编剧一定恨死他,长得帅演技好已经够幸运了,居然还跟他们抢饭碗。”
“我想大家已经猜到他是谁了。”偌大的剧场里已经有人叫出了“顾持钧”的名字。“对,《约法三章》,顾持钧。让我们有请这位集编剧、演员于一身的天才上台领奖。”宣布获奖名单的那一刻,全场掌声雷动。从提名开始,镜头大半时间都切在顾持钧脸上,摄影还真是周到,给了特写。
他始终保持了微笑,非常愉快,接过奖杯的时候,他真诚地接部就班地感谢了一大堆人,他说:“一部电影是不是成功,往往跟题材的关系不大,而是看你怎么执行。《约法三章》剧组是个非常优秀的剧组,能把构想变成现实。我感谢他们。”
随后,金像奖组委会、导演制片,然后是支持他的影迷等都被他提到,是他一直以来的滴水不漏的风格。我想,坐在大剧院里很多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他要退出电影圈的事,主持人完全无视时间限制,特别让他再说上几句。
他对着镜头和亿万观众微笑,眼神真挚,“无论我拿下多少奖项,这种荣誉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对我来说,人生真正的意义,来自于用真切的感情,研究这个世界,也来自于我所爱的人,爱我的电影。成为演员,是我的幸运,从事电影行业十二年,许许多多的经历让我永生难忘,打开了我的灵魂。我想,在数十年后,我可以指着荧幕,骄傲地对我的孙子说:‘你的爷爷曾经是一名电影人。’”全场掌声雷动。他眸子里有光,在亿万观众前微微一笑。我知道他真心微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清楚他刚刚说的这番话发自肺腑,不是演技。
我莞尔,是真的为他高兴,下一秒,眼眶酸涩难当。他用的词是“曾经”。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这个舞台上,领取那尊小金人了。只是笑着笑着就那么难过,眼前模糊得已经没办法再看下去了,我歪在抱枕上。电视里陆陆续续地有声音传来,最重的奖总是留在最后,我总算等到了最佳导演奖的揭晓。得奖的不是我母亲而是邹小卿。镜头转到我很久不见的母亲脸上,虽然奖项旁落,她丝毫不见失落,只是笑着转过头,和邹小卿握了握手。
顾持钧很晚才回来,那时候我正披着毛毯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他之前和我通报过,颁奖后有通宵酒会,他不会在那里待上一个晚上,但肯定也要晚归,我就用这段时间画了张贺卡放在茶几上。迷迷糊糊觉得沙发一重,睁开眼睛,只看到顾持钧坐在我旁边,礼服扔在地下,只余一件白衬衣,墨色的领结扯开挂在脖子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脸。他显然喝了不少酒,脸色发红,薄有醉意。见我醒了,他也不说话,只一笑,俯下身来跟我交换了一个吻。他唇舌间酒意甚浓,我推推他,“去洗澡。醒酒药就在茶几上。”
他干脆整个人压住我,隔着被子,小孩子一样嘟囔道:“嫌弃我吗?”亏得他还有力气闹,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不敢。”他随即抱我回到卧室,把我放在床上俯下身缠绵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低低地笑了,“为了不让老婆嫌弃我,我去洗澡。”
他片刻后回来了,带来沐浴后的香气,我只觉得身边一暖,被他树袋熊一样抱在了怀里。“谢谢。”他贴着我的耳朵轻语。
“什么?”
“为了很多事情……”他气息缠绵,“比如,你的贺卡。”
我的手攀上他的腰,真的睡了过去。
我是被电话吵醒的。醒来觉得天光未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不过早上七点半,时间实在太早。艰难地搬开顾持钧缠在我腰上的胳膊,又把他压在我肩膀颈窝的头挪开,这么一番动作他都没醒,可见他昨晚实在醉得厉害。
我探出身子去接电话,刚说了一句“喂”,那边忽然安静了一瞬,我倦意浓浓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确是市内的号码。知道家里这部私人电话机的人极其少,只有顾持钧的家人和公司里的寥寥几个人,都很清楚我和他的关系。我担心是有要紧的事情,打起精神说:“哪位?”
那边又很快嘈杂起来,我听到很细却很突兀的声音响起,“是女人接的电话,”一愣,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另一个清晰的从未听过的女声在耳边炸开,“我找顾持钧先生。”
“他正在睡觉,你可以晚一点打过来。”我还没睡醒,茫然应了一句。
那边忽然静了一瞬,“我是《星报》的记者,你是不是正在跟顾持钧交往?”
大脑轰然一响,所有的困倦不翼而飞,理智逻辑统统回来,迅速分析这通电话,得到一个结论:出事了。“你从哪里得到这个电话号码的?!”
“既然没否认的话,那就是承认了。那你必定是顾持钧的女友了?”
“啊……”
“那么,顾持钧为了你息影的事也是真的了?”
“什么?”我彻底慌了手脚。一只手从我肩上越过,挂了电话。
我仓皇地回头看他,顾持钧也醒了,脸色不好,我知道那并不是因为宿醉的关系。我头昏脑涨,心情又紧张,“记者怎么会知道家里的电话?她听到我说话,问我是不是在跟你交往,我没反应过来,让她抓到把柄了……”
“没事,别紧张,我先问问。”顾持钧沉声开口,揽过我抱在怀里,要伸手拿电话,整个房间都有声音。这次不光是座机,我的手机、顾持钧的手机都在玩命地响。我跟他对视一眼,分别去抓电话。打电话找我的是韦姗,她在那边哇哇大叫,“我说许真!照片上那个女人是不是你?”
“啊?”
“就是顾持钧的新闻里的那个女人啊!虽然是侧脸,但跟你太像了。”我呆了足足半分钟,才想起来问她是哪里看到的。“新闻铺天盖地!报纸上都是!”我心下暗道不好,在她“喂喂,到底是不是你?你怎么都不否认啊?你怎么对得起林学长?”的吼声中关上手机,下床去拿书桌上的笔记本,开机,连上网络,终于知道了造成我一大早就被迫失眠的元凶。
原来今天早上,几家最有影响力的娱乐报纸上都登出了一组照片,我和顾持钧牵手走过长街,在街角接吻的照片。照片里的我踮着脚尖,微闭双眼,顾持钧一只手揽住我的腰,一只手轻轻抚着我一侧脸颊。我想起来了。那是暑假的一个早晨,我和顾持钧在阿尔卑斯山下的斯特雷小镇住了一晚,早上趁着游人稀少外出散步时,他缠绵地吻我。和这几张照片相对应的,还有顾持钧昨晚在颁奖典礼上手持奖杯,面带微笑的照片。新闻题目则让人忧然惊心,“顾持钧为女友急流勇退?”本该是大肆报道金像奖的时候,结果却变成了精彩的八卦新闻。
我扫一眼报道内容,太抵是说顾持钧为了一个姓名不详的神秘女大学生准备退出影坛,可靠消息说他正在和盖亚电影公司解约,这也是他之前的几个月不出席任何活动的原因。这事很让人觉得诡异,他明明已经站到了人生中的第二个高峰期,可以走得更远。文章分析得倒是头头是道,最后还提出了疑问,这个女人是何来历?为什么能把顾持钧迷得神魂颠倒?顾持钧之前可把她藏得太好。
等我看完这则新闻,顾持钧已经拔掉了电话线,同时挂上了他自己的手机,简明扼要地说:“问了几个相熟的记者,不知道消息从哪里流传出去的。”
我坐在床边看着显示屏,只觉得冷汗浸了全身。顾持钧靠过来和我一起看网页,评论道:“公平地说,这几张照片真是不错……”他居然还有心情看照片好不好!我紧张地咬着手指,心急如焚推开他,穿衣服去下床,“你快点去辟谣!说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行,”顾持钧说,“那就是我妻子吧。”
“谁是你妻子啊?”我抓狂,“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我十分认真。今天我会给媒体发个正式的公告,证实我已经和电影公司解约,从此退出影坛。”顾持钧总算正经了一点,对此事的态度和我截然不同,“媒体的遗忘速度很快,而且你不是圈内人,很快就会过去了。”
“哪有那么简单?”我抓着他的衣服,“你在这个圈子也这么多年了,难道不知道,这就跟潘多拉的盒子一样,打开就合不上了啊!”
“没那么夸张,我不再涉足电影圈,还能怎么炒作?没有经济利益的事情,不会有人做的,过几天就好,”顾持钧满脸轻松,“别急。”
随后我才知道,他前几天解约时,已经准备好了给媒体的公告。不是电子文本,不是邮件,一字一句都是他手写而成,可见其用心程度。那封信并不长,只有百余字。“我已经和盖亚电影公司解约,从此退出影坛,这个决定与任何人无关,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已经有固定女友,我非常非常爱她。我会跟她白头偕老。她不是圈内人,我不会公布她的照片和姓名,希望大家留给我们空间。感谢所有的影迷这么多年给我的支持。”
他的这封信言简意赅,带着尘埃落定的味道,所有影迷哀号一片。我能理解,倘若我和两年前一样也是他的普通影迷,如果谁告诉我他要因为一个女人而息影,我恐怕也很想不通。传真发出去了,事情一日千里地发展。就在顾持钧發表公告后几个小时内,网上的各大论坛就出现了一个所谓的“知情人”,这人把我的姓名、学校、年龄统统公开,同时附带了我和顾持钧的合照。
那是去年年底,我和顾持钧在小剧场里看沈钦言他们剧团的话剧《逝者》时被拍下来的,大抵是从录像里截的图又经过了处理,那画面有一种陈旧感。我低着头抿嘴微笑,顾持钧坐在我身边,倾身过来,手臂绕过座位,虚虚环住我,他低下头,轻轻吻上我的额角。在这些图片里,我的五官暴露无遗。我咬牙,盯着BBS那个“宁宁”的ID咬牙切齿,毫无疑问,这个“知情人”是李安宁。
但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没那个时间精力去找李安宁的麻烦。信息一旦公布,我的隐私荡然无存。那天下午,有起码十个我从来都不认识的学生在教室里或者路上拦住我,毫无礼貌地问我是不是顾持钧的女朋友,反倒是相熟的同学问得极少,大抵是我一张乌云密布的脸实在可怕的缘故。
到了现在,韦姗也不再多话,只问我,“是真的?”我不语。她痛心疾首,“你啊,你怎么对得起林学长?”
八卦越演越烈,世人都有一个疑问,能让刚刚在金像奖颁奖典礼上大出风头,人气如日中天,万人迷顾持钧着迷到这个程度的女人,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只看她本人的简历,似乎也没什么奇特的,也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担心很多事情,我白天吃不下任何东西,晚上也根本睡不着,脑子里像要炸开,顾持钧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我知道他也很着急,但说实话,我们现在能够做的不多。他已经和电影公司解约,公司不会再出面解决我们面对的问题。而章时宇能做的也有限,他被公司派出了国。好一招釜底抽薪。
那两天我睡不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又一身冷汗地干脆坐起来,默默发呆。顾持钧从后抱住我,伸手擦去我额头的冷汗,“跟学校请个假,我们出国避一段时间。如果一个月后情况还这么坏,就去瑞士上学。”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起去国外,也是第一次跟我提起转学。他说话时胸腔震动,我的后背贴在他的胸口,清晰地感受他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无比平稳。
“我们一起去念书。你花一年时间去学习语言,然后在苏黎世大学继续学金融学,”他把我搂得更紧一点,“我也回去读书,花两年时间把心理医生执照拿到。这其间就住在我家,你不是很喜欢我家人吗?”我转过身,静静看着他的脸。
他摁亮了灯,微笑的脸庞显得容光焕发,“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在成为演员和继续深造两者之间犹豫过一段时间。我父母兄姊非常民主,他们对我成为演员没有异议,于是我以为他们很支持我。但我前几天跟大哥打电话提起回去念书的时候,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大哥沉默了三十秒,最后感慨地说:‘你总算回到顾家人该走的路上了,光为了这个,也应该感谢许真。’”我忍俊不禁。“所以说,事情没有这么坏,你也别再哭丧着脸,”顾持钧跟我额头相抵,“只要有家人作为你的后盾,什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一旦决定了怎么去做,事情就容易多了。去瑞士的机票定在周末,还有几天时间我回学校交接课题,把手上的事交给师兄,顺便跟钱教授请假,教授平时对我要求严格,这个时候异常通情达理,只说:“出去休息一下也不错。”
“谢谢您。”
“不过……”钱教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我,“我一直以为你的男友是林晋修,怎么忽然变成电影明星了?”教授不是个多事的人,对学生的私生活相当尊重,此时能问我这个问题,大概我的事情让他非常困惑。我有些惭愧,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表情,这么多年我和林晋修的事都不是秘密,但居然能让我的教授产生这种错觉,我应该也有不少错,“林学长不是我的男友。”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林晋修对你是真的很上心。”我沉默了一会儿。
他也不再發表感想,最后摇摇头,“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懂了。总之,那个顾持钧,他对你好不好?”
我忽然就觉得鼻酸,轻轻点头,“没人……能像他这样对我好了。”
“那就足够了。”
我把话转告给顾持钧,他就笑,“真是大师风范。”他叮嘱我,平时都待在学校里,哪里都不要去,我换了手机号,只有他知道新号码,对所有未知来电都拒接。我真心盼望记者对我的八卦到我这裏就足够了,我也自问我的履历中并无让人可以指摘的地方,如果有人要“虚构”,那确实无能为力。好在我若干年积累的好人品终于发挥了作用,关于我的新闻报道中,我的各种“好友”和“同学”的爆料大抵都在赞美我,一年前火灾中我“英雄救美”的事情得到了广泛的宣传。所有的媒体的特性都是一样的,显然都不愿意看到一个大义凛然的优秀学生,他们更乐于寻找我的丑闻。
于是对我进行了深入发掘,我爸的照片在报纸和网站上被贴了个遍,他写过什么论文,出版过什么作品等等,也纷纷进行了报道。出版商跟我说:“你爸爸的书从来没有销量这么好。”可怜我爸一辈子低调,专心研究几千万年前的古生物,和世俗几乎没有来往,去世一年多后却因为女儿的绯闻“大红大紫”了一把,也当真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