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晚结婚那天,顾铭琛带了个女人过来。说起来前妻结婚,带个人来撑撑场面其实也无可厚非,可这个女人明显和他之前交往那些都不太一样。
对方始终文文静静地站在他身侧,一直得体微笑,极少会在不合时宜的时间插话,看人时眼角微微下垂,却是很舒服的样子。
温晚打量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眼熟,等人去衞生间的机会就抓了顾铭琛追问:“这个比你之前那些靠谱多了,可怎么感觉在哪见过?”
难得她八卦一次,顾铭琛有些勉强,但还是实话说了:“吴迪的姐姐。”
“……”这样真的好吗?难怪刚才说名字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
顾铭琛瞧懂了她的眼神,马上皱了皱眉头:“别乱想,那次你腿伤之后和她有了些交集,再后来在国外遇到觉得投缘罢了,只是朋友,吴淼这样的一看就不对我胃口。”
温晚仔细回忆,前阵子周尔岚寿辰,她去参加时却被吴迪故意推下楼梯,脚踝马上就肿了,后来吴家来人处理,当时见到的好像就是吴淼。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表示理解:“关系是有些乱,可惜了,我看她很不错的样子。”
顾铭琛不由嗤笑:“改行学看相了?”
“反正你以前那些,我一个都不看好。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对于她的好意,他半分都不屑:“千万别,你介绍那些一个比一个闷。”
“啧,过日子,你要那么闹的干吗?”
顾铭琛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淡淡瞧她一眼,嘴角噙了抹坏笑:“我喜欢主动的。”
温晚嫌弃地瞪着他,顾铭琛反而伸手替她拨了拨滑至肩侧的头纱,由衷地赞美一句:“今天很漂亮,比那时候……还要美。”
她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那时候”是指他们第一次的婚礼,其实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如今怎么比自然也是比不过的。可男人瞧女人的美,时间久了反而是用心在瞧,一旦对谁上了心,自然眼底全是她的好。
温晚忍不住微笑,只低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她在回忆里等了那么久,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幸好,她最终等到了值得的人。
顾铭琛神色微微复杂,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些。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嗓子微微有些沉:“这么多年,我始终欠你一句对不起。小晚,一定要幸福给我看。”
温晚眨了眨眼睛,始终笑眯眯地:“我接受,所以你以后也别乱想,好好找个人结婚生子,阿姨一直等着呢。”
远处的周尔岚在同林有珍说笑,可目光时不时就转过来,显然十分关心他今天带来的人究竟是谁——
顾铭琛笑了,刚好看到吴淼聘聘婷婷地走过来,眼神淡淡掠过她清秀的面庞,没有再接话,只是抿了口手中的红酒。
婚礼是贺沉一手策划的,在海边举行,就连温晚的婚纱也是他找专人设计的。看得出来他很用心,整个过程中惊喜不断,除了舅舅一家,居然还将林医生和喜珠也一并接了过来。
温晚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和亲人,此刻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哭得妆都花了。
“坏人,你非要我哭是不是?”她躲在他肩侧擦眼泪,越擦却掉的越凶。
贺沉无声叹了口气,低头将她脸上的泪珠都给吮掉,细细密密地吻着:“我想要你在意的人全都见证你的幸福,也见证我的承诺,我说过要给你幸福,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海风和着他性感磁性的嗓音,将每个字都牢牢刻进她心底,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太幸福了,我会害怕。”
她所尝过幸福的滋味儿都太短暂了,尤其被他伤过之后,即使和好了还是充满了不安全感。此刻真的太幸福了,一切仿佛将她抛上了云端,真的害怕忽然再下坠的恐惧感。
贺沉望着她发红的眼眶,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的掌心覆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你只要安心待在我身边,其它的,我会用这裏证明。”
她手里还拿着捧花,奋力地踮起脚,另一手牢牢圈住他颈项,哽咽着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谢谢,还有……我爱你。”
后面三个字让他完全愣住,全身的细胞好像都开始沸腾发酵,为了这三个字,他恐怕真要甘之如饴一辈子。
在亲友和牧师的见证下,台上的两位新人说着誓词,顾铭琛安安静静地看着,身旁的人忽然温声开口:“后悔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直到见贺沉将戒指慢慢套牢在她指间,心脏狠狠一刺,这才哑声回道:“如果她好,有什么可后悔的?”
吴淼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发现其实他也并非如外界描述的那般滥情……
婚宴一结束,顾铭琛马上开车送吴淼回去。
“今天谢谢你。”他话少,这会表情也淡,与之前在温晚面前的释然截然不同。
吴淼懂了,这个男人一切的伪装,无非是想他的前妻毫无负担地寻找幸福罢了,而他自己……她忽然有些同情他,忍不住就提议:“去喝一杯怎么样?”
顾铭琛转过头看她,吴淼又笑着说:“放心,我酒量很好,不会麻烦你。”
这女人酒量的确不一般,他算是见识到了,反观他自己,大抵是心情不好的关系,才喝了没几杯胃了便一阵天翻地覆。人一旦沾染了酒精,思绪便再难控制,这会儿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可来来回回全印着温晚的笑。
那笑美得不可思议,让他欢喜,却也让他心如刀割。
他的女孩嫁人了,以后和他再无半点关系。
她曾经离他那么近,可终究是错过了……
他是个糟糕的男人。
顾铭琛自嘲地笑,端起面前的伏特加又一饮而尽,吴淼始终没和他交谈,只安静地陪着,这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伸手拦住他:“买醉可以,但也该有个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糟蹋它。”
他就着她的手却还是将剩下的大半杯都喝进了肚裏,这才看了她一眼:“别拦我……”
即使酒吧里的光线并不分明,吴淼也还是看清楚了,平时高高在上的男人这会儿简直狼狈到了极点,眼底隐隐有些晶莹的光,他奋力压着,所以眼眶红的吓人。她瞬间被震撼住了:“你——”
俗话都说,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说到底,只是未到伤心处。
可如今亲眼瞧见还是说不出的惊讶,他在为他的前妻伤心,他明明是爱她的,可……
“这么爱她,怎么会舍得放手呢?”
吴淼其实并不指望他会回答,顾铭琛这样的男人不像是会将心事告诉旁人的,更何况这是他的脆弱,定然不会轻易揭开给人看。她自己抿了口杯中的鸡尾酒,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缓缓传过来:“因为她不爱我了,是真的不爱了,我不忍心再逼她。”
音乐声明明吵得要死,可她却将他每个字都听进了耳里,侧过身看他,只能看到他隐忍而压抑的侧脸。他又说:“吴迪肯定都告诉你了,我为纪颜做了那么多,所有的爱都给她了。可我后来才知道,她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温晚和贺沉婚礼前夕,贺沉亲自找上他。
顾铭琛没料到贺沉会主动和自己提起纪颜,这是两人间最不可触碰的地雷,稍稍一触就会爆炸。
见面的地点也稍显诡异,是在他公司的顶楼,他冷漠地看着贺沉,身侧的拳头攥的很紧:“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肯承认和你有关。”
贺沉双手插兜,挺拔的身形被阳光描摹下一层细长剪影落在了地板上,闻言只是浅浅一笑:“知道温晚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你真相?不是怕你承受不了,而是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纪颜的真面目。”
顾铭琛的脸色变得铁青骇人,几步上前就要钳他衣领,贺沉轻易抬手就拦住了他,依旧笑得人畜无害:“看,每次说到她你都恼羞成怒。温晚太了解你了,也太清楚你对纪颜的感情,这才会选我不选你。”
“贺沉,你今天来找揍的吧?”顾铭琛眼底快喷出火来,新仇旧恨都被提及,难怪会失控。
贺沉哪里会怵他,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无所谓,反正我一直想揍你,但是这之前我得把话说清楚。让你,甚至所有人知道,我的女人这几年受了多大冤枉。”
顶楼的风势很大,呼呼地刮擦着脸颊,顾铭琛的头发比贺沉的长一些,被吹得凌乱地挡住了双眼,可即便如此依旧能辨认出裏面的赤红血腥。
他狠狠地瞪着贺沉,像是要将他挫骨扬灰一般:“你尽管编,小晚会被你骗,我不会。”
贺沉浓眉微挑,从风衣口袋拿出一个光盘倏地摔在地上:“中艺的确是我名下资产,娱乐圈的事我也不必多说相信你都懂,哪家公司能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猫腻?但我贺沉还有点底线,这个光盘都是他们和负责人签约时录下的,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逼她。”
顾铭琛垂眸看着脚边的东西,却一直没勇气俯下身去。
自从开始调查纪颜的事,他见识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纪颜,他一直安抚自己她是被生活所逼,毕竟纪颜家家境实在不好。
可是贺沉扔出来的这个东西,他却连看的勇气都没有,如果不是真的,贺沉不会拿出这东西给他,可是他怎么敢、怎么敢看?
那是他深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现在要将她最肮脏的一面剥开给他看……
贺沉看他不为所动,又说:“纪颜来中艺之前,背景已经不干净了,你难道从来没想过,你家背景如此,她有难处为什么不找你?纵然你当时还没拿到顾家大权,可是也足够保她衣食无忧。”
是的,这些问题也曾困扰了他很久,顾铭琛不是没想过,可是刻意避开了。他一直想,是自己不够强大,纪颜不信任他罢了。
“说到底,她要的你给不起,你真的查过她接触的都是什么人吗?”
贺沉的每句话都将顾铭琛打进谷底,他的手一直在发抖,掩饰性地放进口袋里:“这又如何?掩饰不了你是罪魁祸首的罪行。”
贺沉不屑地笑了一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罪魁祸首?既然你说到这个,那我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些。”
顾铭琛猛地抬头看他,只见贺沉一双眼黑黢黢地望不见底,像是可怕的黑洞,裏面藏满了可怕的未知。
他说:“纪颜那时候得了抑郁症被送去小晚那医治,你一直以为她的抑郁是因为从事桃色交易造成的?我不得不说,顾总真是单纯。”
顾铭琛的牙齿都快咬碎了,偏偏贺沉还不肯给他个痛快,说的慢悠悠地:“她抑郁,是因为她爱上了有妇之夫,而那个男人,她惹不起。”
他彻底地惊呆了,怔在原地表情惊愕而滑稽。
难怪她临死都未留给他隻言词组,难怪一直不肯答应他的求婚,难怪父亲会编造她离开的借口……
“她走也不是你父亲逼迫的,是因为那个男人下令逐她出国,运气不好,遇上了空难。所以你要报仇,真的找错对象了,小晚也好,我也罢,我们不过是替人背黑锅。真正罪魁祸首,除了纪颜自己,大概就是她爱上的那个男人。”
“我为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女人,苦苦折磨了小晚那么久,眼睁睁看着真正爱我的人备受煎熬。”他想起这一切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小丑,多可笑,却偏偏笑不出来,捂住额头,半晌才低低地咬牙吐出四个字,“简直活该。”
吴淼听得十分震惊,心底更是五味杂陈,这些事吴迪自然不会告诉她,她们姐妹的关系也没亲近到如此地步。看着面前男人痛苦的模样,她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作为男人,你用婚姻来折磨自己以为的仇人,这的确不够磊落。可在爱情里,你没做错什么,是纪颜对不起你,至于温小姐,她曾经甘之如饴,如今也原谅你了不是吗?”
顾铭琛蹙眉瞧着她。
这个女人看起来普通,可总是一语中的,轻而易举就将他心中的结解开来。
吴淼见他奇怪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冲他眯起笑微笑:“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顾先生,你总是活在自己以为的爱情里。”
后来她似乎还说了很多,可他渐渐都记不清楚了,酒的后劲儿一下子全上来,后来发生的事儿他压根一点印象都没有。直到第二天在吴淼家醒来,那个很小的单身公寓,却到处都是温馨的颜色。
他睨着屋顶看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今夕是何时,后来看到床边放着洗好的衣物,折得非常整齐。这种小习惯,温晚也有,早些时候他们关系还没那么糟的时候,那丫头每次帮他收拾洗好的衣物都会叠的一丝不苟放进衣柜里。
他用力捶了捶额头,宿醉之后的后遗症就是头疼得厉害,胃里也空荡荡的难受极了,换好衣服出去,客厅里却一个人也没有。今天是周三,吴淼是小学教师,这个点应该早就去上课了。
他见餐桌上放着早餐,还有一张便签纸,字迹很清秀,像极了她给人的感觉:如果凉了自己放进微波炉热一下。
很简单的几个字,多余的便什么都没留下,顾铭琛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厨房的方向,最终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之后再没见过这个女人。
吴迪后来倒是来找过他几次,顾铭琛本来对她也没什么心思,当初不过因为有用得到她的地方才留着。现在和纪颜有关的任何事他都一概不想再记起,于是全都交代给助理,所有电话和约见全都直接拦下。
公司里一旦忙起来他什么也顾不上,偶尔还是会想起温晚,她在他生活里刻下的烙印实在太深了,仿佛一个微小的习惯都会忆起她来。比如中午助理给他买了午餐回来,吃着吃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记起了曾经带那丫头去过的一家牛骨汤店。
那都不记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说不定那家店也早就拆了。
可他却难得执拗,像是非要找寻一点和温晚最后的交集,自己开了车就去找。这么热的天,谁也想不起去喝那么热的东西,可他一门心思决定的事就非要做到不可。
青州这些年变化最大的就是城市改造,许多旧胡同也早都不在了,他自己就是干房地产开发这一块的,现在却无比后悔,原来那些旧东西承载了多少人的回忆,一旦尘埃落定,剩下的也空有一番相思情。
他的车兜兜转转,总算凭着印象找到了那家老字号的牛骨汤店。
进去点了一份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他坐在那,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其实压根就不爱喝这种东西,又腥,油也特别大,还有他最讨厌的香菜。可温晚就是爱死了这个味道,那时候他有求于她,特意讨好地带她来喝。
还记得彼时温晚简直高兴坏了,见他不吃香菜就帮忙一根根挑出来,最后等放的差不多凉才笑眯眯地推到他面前:“尝尝,真的很好吃。”
其实那丫头就是典型的吃货,小心翼翼遮掩眼中的情绪,一双眼却还是亮得出奇。
顾铭琛抬手搓了搓脸颊,人就是犯贱,失去的时候便记起的全都是她的好,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去想关于她的一切。以前他忽略她太久,活该现在遭报应。
此刻店里人少,老板夫妇正带着孩子坐在电视机前说说笑笑,谁也没注意这怪异的客人。
直到玻璃门被推开,刺眼的光线毫无阻碍地投射进来,顾铭琛下意识皱眉眯了眯眼角,忽然就又看到了吴淼。
吴淼大概是刚放学不久,进门就热情地和老板夫妇打招呼,还俯身和那个半大的孩子低声说话。顾铭琛很快收回目光,拿起手边的勺子低头吃起来。
可店里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吴淼还是一眼就瞧见他了。
“这么巧。”
她主动和他打招呼,顾铭琛却只是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吴淼何其聪明,马上就意识到这男人又穿上了盔甲不太想理人了。她也不在意,自己寻了另一桌坐下。
电视里正在播一个老片子,除了顾铭琛之外的人都在看,吴淼也看得兴起,偶尔会被裏面的台词逗得微微一笑。她坐在那人的侧面,只要稍稍扭过头就能瞧见他,忍不住就瞥了一眼,见他皱着眉头明显不适的样子,却还是一口口地喝完那些汤。
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就落在他身上,连自己那份都忘了吃。
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顾铭琛忽然抬眼看了过来,那眼神锐利极了,像是带了刀一样。
吴淼吐了吐舌头,急忙转过头去。
顾铭琛怪异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起身结账,甚至连招呼都没和她打一个就离开了。
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吴淼忍不住叹息一声。
顾铭琛最近的生活简单多了,除了公司便是回家陪周尔岚。自从温晚结婚之后,母亲催促他的频率就更高了:“虽说我不指望你再找个小晚那样让我满意的,但那么多女人,总有个温柔懂事的吧?再不济,只要行事妥当的也可以。”
每天他耳边都充斥着这种话,他也早就习惯了,敷衍地点点头:“我会留意。”
周尔岚被他气得没辙:“这话你都说了多少回了,哪次不是哄我开心的。”
“哪回都不是。”他伸手搂住愁眉苦脸的母亲,不由地笑一声,“是真没合适的,遇到一定带来给你看。”
周尔岚直摇头,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上次那个呢?”
“哪个?”
“少跟我装糊涂。”周尔岚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晚婚礼上,你带去那个。我看就挺好的,那天我一直观察来着,很有教养。”
顾铭琛这才想到她说的是吴淼,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妈——”
“你再不结婚,妈这一辈子怕是都没指望看到我小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