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坐在每晚三十元的旅馆房间中,才觉得肚子饿了。
环顾四周,一件大外套,一个箱子,还有这些日子攒下的一百多块钱,仅此而已。
房间很简单,呃,或者说是简陋,除了一张床、一盏灯、一台破旧的脱落了漆皮的电视,别无他物。当然,三十块钱一晚的地下室旅馆,你还想要求什么?
放下行李,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响。阿衡叹气,果然,人是铁饭是钢,有吃的才是实惠。想感情,费脑子。
她套上外套,关房门,锁了一下。
狭窄阴暗的廊道上,有几个喝醉了的男人用极快的南方口音交谈着什么,言辞污秽不堪,空气中飘浮着厚重呛人的烟气。
阿衡竖起衣领,把头埋在大衣中避着这几个人,低头从他们身旁快速走过。
路过他们时,其中一个偏高的中年男人打量阿衡,目光甚是不正,操着破烂的普通话开了口:“小妹子,一晚上多少钱?”
阿衡转过脸沉默地走过,并不说话。
到了前台的时候,之前做登记的服务小姐正对着镜子涂口红,看到她,化着浓重眼影的眼睛离了镜面,笑开:“学|生|妹,莫理那些人,你要是缺钱,姐姐可以给你介绍一些好的。”
阿衡不看那人的脸,含混打了声招呼,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外面,尚下着雪。
阿衡打了个哆嗦,手插|进口袋,戴上连衣帽,迎着雪,朝不远处的小超市走过去。
买了两包碗装的方便面,走到收银台的时候想起什么,她又折回拿了一瓶啤酒放在怀中,稍稍安了心。她扫了一眼,还剩一块快要过期的奶油蛋糕,心中有些酸涩,犹豫半天,还是拿了起来。
离开宿舍时,虽然会骂自己做事不稳妥,但这样的雪夜,除了自己,似乎没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无法面对杜清,甚至,顾飞白。
终究,还是落了被人可怜同情的下场。
顾飞白无法离开她,不是她所想的对感情痛苦的切割,对两个人的彷徨抉择,而是,同情心泛滥的结果。
她可以赚钱交学费,可以养活自己,可以狠下心买好看的衣服站在他的身旁与他匹配,却无法阻止一个失了势的女子再也配不上他的社会地位的事实。
这只是现实。
她曾经咬牙狠心告诉自己,绝对不要主动放手,来之不易的幸福。
可是,万花筒中的幸福不叫幸福啊,那是一块块拼凑起来的碎玻璃。
回到旅馆的时候,那群男人已经不见,留下一地的烟蒂。想来是从外地来H城找工作的人,临时居住在这裏。
阿衡松了一口气,摘下帽子,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
阿衡瞬间流了冷汗,耳畔传来中年男人带着喘息的声音:“一夜五十,做不做?”
阿衡使劲摇头。
那人吐了一口痰,大骂:“妈的,小婊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观察你半天了,不就是个出来做的穷学生,大半夜跑出来,想赚钱就别立牌坊!”
阿衡挣扎着想喊人,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使劲掰那人的手,那人却越捂越紧。
见她反抗,那人拽着阿衡的头发推开门,粗暴地把她往屋里拖。
阿衡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在黑暗中,满脸的汗。摸索到塑料袋里的啤酒,抓起,朝门上使劲儿砸去,酒瓶的破碎声惊动了整个旅馆。
那人知道阿衡要引人过来,恼了起来,用力扇了她几个耳光,把她摔倒在地板上,然后慌乱逃走。
阿衡扶着门口的木桌站了起来,打开灯,鼻子一阵热,黏稠的红色液体滴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啪啪走过的脚步声和一溜的骂街脏话:“大晚上,吵什么,作死啊!”
是前台的服务小姐,她看到碎了一地的啤酒瓶和阿衡凌乱的衣服、红肿的脸,微扬眉嘲笑:“怎么,学|生|妹,价钱没谈妥?”
阿衡面无表情,看着她,鼻血从指间缓缓流过。
服务小姐无所谓,低头清扫啤酒瓶,语气轻佻:“你们这些大学生比谁都装得清高,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到了背地里却什么脏事儿都干得出来。你觉得妓|女脏,告诉你,妓|女还不觉得你们干净呢。”
阿衡不吭声,走到对面的公共洗手间,清洗鼻子。
服务小姐探了个脑袋,看着阿衡,笑:“是个有脾气的,你怎么不把瓶子朝他脑袋上砸?”
阿衡说:“我没有身份证,只有暂住证。”
那人一愣。
阿衡继续开口:“所以,我不能进公安局。”
手上的血迹洗淡了,阿衡看着清水,眼睛有些酸疼,揉了却不见泪:“再说,我没钱,赔不起他医药费。”
那人看她,眼中倒有了些好奇,问她:“学|生|妹,你多大了?”
阿衡看表,想起怀中的东西,湿着的手从外套中掏出,奶油蛋糕上还带着体温。用手捧着呆呆看了半天,似乎觉得温暖了,她转身看着那人,认真开口:“再过半个小时,我就二十岁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塑料袋,撕了半块,带着厚厚的奶油,含笑递给对面的女子:“给你。我的生日蛋糕,要吃吗?”
那人局促,接过蛋糕,脸色有些发红,似乎不习惯被人这样对待。她转身离开,小声开口:“生日快乐。这裏不是适合你住的地方,困难解决了,早些搬走吧。”
阿衡在房间泡开了方便面,就着蛋糕,坐在靠近电视机旁的小凳子上,秀秀气气地咬了起来。
撞在地上的后脑勺起了个包,很疼,揉的时候包没散,眼泪却出来了。
老旧的电视上,那人是双重的影,隐隐约约被电视杂音盖过的钢琴声,却该死的温柔。
阿衡喝了一口汤,目不转睛。镜头不断扫过楚云,钢琴声中,如花朵般绚烂的眉眼。
有人轻轻敲门,阿衡透过猫眼看,是服务小姐。
打开门,那人递给她一袋火腿肠和一个青皮的橘子。她说:“把火腿放在面里,好吃得多。”
阿衡连声道谢。
那人指着电视中的DJ Yan,笑开:“你们这些小孩子,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阿衡大笑,捶床,她说:“姐姐,我认识他,你信不信?”
那人翻白眼:“我还认识张国荣呢。”
阿衡把脸埋在被中,双肩无声地颤抖着。
那人愣:“有这么好笑吗?”
好笑,姐姐,多好笑。
第二天停了雪,天色暖了许多。
她用一句话,和顾飞白和平分了手。
她说:“顾飞白啊,如果我说,在天桥没有遇到你,我也许就做了妓|女,那么,你现在再见我,还敢要我吗?”
顾飞白不说话。
他当然不敢。
顾飞白有洁癖。
尽管他对温衡一见锺情,这感情来得汹涌,来得莫名其妙,来得让他疯狂,甚至让温衡的父亲代送了自己从小用到大的紫毫端砚,以示对温衡的珍惜怜爱。
但是,她如果不再是他当年见过的那个诗情画意的少女,而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成为社会最底层的人,那么当他日复一日地在别人看笑话的目光中抑郁不安,身旁恰恰又有那么一个漂亮耀眼、门楣相当的青梅竹马,他的坚持又能坚持多久?
阿衡转身,微笑着挥手:“顾飞白,你有屋可容身,却嫌弃温衡。温衡……温衡自然不敢跟你。”
言希冬天的时候,经常一个人走在街上,卸了妆,戴上围巾,便少了许多人认识他。
达夷、Mary、孙鹏他们邀他去酒吧玩,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也很没意思。但是,做了半辈子的好兄弟,面子又不能不给,只好溜达着过去找他们。
晚上冷风吹着,街上的电子大屏幕还在放他拍的广告。
“月月舒,您女朋友最好的选择!”
一见自己那张脸,顿时有点倒胃口,走得更快。
到的时候,孙鹏正在晃荡着红酒,达夷、Mary跟几个女的对着啤酒瓶吹,大压小、五魁首,玩得倒是很有兴致。
孙鹏看到他,噗地笑了:“哟,谁家大尾巴狼放出来了?”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达夷哭丧着脸:“美人儿你可舍得来了,我都灌了一肚子了,最近城里这帮姑娘,实在吓人。”
其中一个姑娘笑了:“你不是跟我吹,你从会走就会喝了吗?”
言希瞄了她一眼,倒是个熟人:“楚云,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