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批课,我是被一路骂过去的。
虽然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真正听到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被人换一种文明而委婉的方式说成是“垃圾”,任何人都不会开心的。
“施老师,你的课件是催眠的绝佳样板。”
“施老师,将来我打算让你去语数外串讲,你这样一板一眼的让同学怎么听的下去,你这样一比,就把自己比下来了。”
“施老师,参考答案虽然不是标准答案,但是也并不需要这样百花齐放,掌握基本的翻译方法就可以,高考并不在用词上特别讲究。”
……
跟我一批次进去的女生也被批的很尴尬,前几期的老师明显比我们游刃有余,无论是心理还是讲课状态都比我们强的很多。
批课中有短暂的休息,我们便聊开了,除了一个是讲中考英语的,其他都是高考这一块,两个女生来自上外,一个是复旦的,还有一个同济,只有一个男生是讲数学的,华师的。
显然大家都对这样的批课方式感到不满,一个女生抱怨,“我从中考听力讲到高考听力,上次又突然让我重新准备中考听力,那些参考书我都买了好几拨了,疯掉了。”
另一个说,“我从松江到这裏得多远,一个星期跑两次,我还要准备专业八级。”
“我都等批课等了三个月了,还没能让我过委员会,这样下去我都准备放弃了。”
“对了,这个星期日有招聘会,你们去不去?”
“当然去了,我又不可能耗在这裏熬到死。”
大家叽叽喳喳的议论开了,我忽然对这裏心生一丝倦意,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冷风一丝丝的顺着窗户的缝隙挤进来,没有生气,上海的冬天令人从心底开始生倦。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嘛?这真的是我向往的工作嘛?我到底要什么,我也不知道。
批课结束后,主管跟我们说,“你们好好准备,我们新东方每天收到一百份的简历,只从裏面挑选出五个人来面试,第一轮面试一般三十个留下五个,能来到这裏说明你们很优秀。”她正色道,“可是你们能不能到新东方的用人标准,就看你们自己的能力。”
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那根敏感的血管不合时宜的跳起来,我托住头,闭起眼睛,继续听她说,“寒假班已经开了,现在我们老师严重缺乏,尤其是即将到来的春考,所以大家一定要加油通过委员会,下面几位老师,我已经安排在春节放假后一定要过委员会,我们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满意后才能签协议。”
我有点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主管点到我的名字,惊的差点跳起来,她也没看我,只是淡淡的说,“……以上几位老师春节后准备过委员会,请你们加油。”
一身冷汗,摸了摸额头,一瞬间好像已经梦醒了千百年,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是我?我都被批的狗血喷头了还能是我?——真是难以置信。
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薛问枢的短信,“施莐,怎么样?”
我揉揉太阳穴,“我回去跟你说。”
结局真是忧喜参半。
“好,你坐地铁回来吧,我去四平路地铁站等你。”
上海的冬夜来得特别的早,我从教室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是那样的黑又不是纯粹的,浓重的黑,而是灰蒙蒙的让人看不见冬夜的边际,华灯初上,地铁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身边像鸟儿一般的掠过,疲惫,倦怠,还有一丝百无聊赖的萧索,渐渐的涌上心头。
我忽然想起那间还亮着灯的教室,匆忙之中我竟然没有再去看看是不是那个老师还在裏面对着空旷的教室里眉飞色舞的讲课。
心裏是被触动了一点点,不知怎么忽然生出了一股勇气,我想留下来,我想证明我可以,于是我这样告诉自己。
上海的轻轨真是堪称拥挤之最,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日本人挤地铁的壮举,没想今天也亲历了一次,我真的是被地铁站的工作人员给活生生的“塞”进去的,连气的喘不了。
等我满头大汗的从车厢里爬出来,顺便感慨一下的时候,薛问枢的短信也来了,“施莐,你到哪里了,我都快饿死了。”
我顺着汹涌的人潮往出口走去,上电梯的时候前面站着一个中国人和一个老外站在一起,忽然就听那个中国人很热情的招呼老外,“Welcome to Shanghai。”
结果那个老外斜了他一眼,“I don''t want to talk to you。”
那个中国人尴尬极了,我硬是憋住了笑,实在没好意思当着同胞的面在雪上加霜了,出来后我把这件事讲给了薛问枢,他大笑,并且说,“要是那个老外直接用中文说多好玩啊,哎呀,真是,没事找事的搭讪被呛到了,丢人!”
吃完好吃的骨头汤,我紧张的情绪终于完全的放松下来,是谁说把悲伤都溺死在食物里,真是至理名言啊。
我把今天上课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薛问枢,他倒是回答的干脆,“你好好准备下课件,争取一口气过了委员会。”
我“噗哧”一笑,“你以为那么容易啊?我都开始犹豫要不要留下来,我三月份还有专业八级,赶不赶的上准备都是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你过年时候好好准备下,我觉得怎么都是次机会,你要是不努力就放弃了那不是很可惜,再说了,今年工作又不好找,有一家就留一家吧。”
我想想也是,今年毕业生就业形势是最严重的,我周围的同学不是天天去招聘会拼的头破血流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不敢关机,就是蓄势待发准备参加公务员招考的,还有的还赖在实习单位,希望能留给自己一个岗位,而我,相对来说,真的幸运了很多。
我下意识的看向窗外,上海这座城市,夜景总是繁华,仿佛要衬的出这样华贵的气质,灯火阑珊,十里长街延绵不绝,处处光彩夺目,餐厅里暖意袭人,毫无料峭春寒之意。
怪不得金融海啸中那些人拼了命要在这个城市的一隅挣得一席之地,这样魅惑的都市,多看一眼,就是沦陷。
批课是三天后,也就是说我今天晚上终于可以早早的睡觉,回到宾馆我就钻到浴室里,热水哗哗的从皮肤上流过,疲倦也哗哗的从四肢百骸中涌出来,走出浴室之后我迷迷糊糊的就倒在了床上,眼皮重的抬不起来,可是耳朵却异常的灵敏。
薛问枢在讲电话,一贯冷冷冰冰的口气,只是多了几分耐心,我听见他说,“好,你好好背单词,我在这裏挺好的,上课比较忙……不用……哦,好,再见。”
我下意识就问,“谁?”
“我女朋友。”
我睁开眼睛,两眼蒙胧的看着薛问枢,他随意的把手机一丢,大衣一甩,坐在椅子上,然后他问,“怎么了?我有啥好看的?”
“你长得太帅了,帅的惨绝人寰,行了吧,薛老爷。”我白白眼,看他又开始飘飘然的样子,我继续说,“……我发呆呢,脑子一片空白,都要睡着了,被你电话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