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低着头的干部,其中一个穿警显得有点狼狈袖子都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另外一个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络一络的贴在额头上,神色羞愧的坐着。
“贺区长!”杨帆进来之后,朝贺小平微微一笑,招呼了一声。
贺小平看见杨帆,站起身来,握手之后对杨帆说:“古溪乡的乡长袁自强,派出所所长廖正文。”
杨帆笑着过去一一握手之后坐下,贺小平对两人说:“杨书记来了,你们再详细把情况说一遍。”
袁自强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看看两位神色肃穆的上级,低声紧张的说:“区里通知下来后,我立刻找到老书记,提出组织干部学习精神并贯彻执行。老书记因为纪律处分的事情,心情很不好,说身体不舒服在家养病,让我来主持工作。昨天组织干部学习了区委会议精神后,今天一大早我就带着乡里的几个干部,在区公安局的两个同志和派出所的廖所长的陪同下,前往牛村的私人小煤窑。我们一行十余人,还没到牛村呢,就被附近牛村、桃黄、陈墩三个村民组的数百村民给拦住了。为首的是陈墩村的支书陈双喜。”
说到这裏,袁自强停了一下,看了看杨帆的表情,杨帆笑笑指着面前的茶杯说:“别着急,喝口茶慢慢说。”
袁自强的脸色好了一些,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陈双喜拿着一根扁担拦在路上,我下车跟他交涉,他说要封小煤窑可以,但是要先封了泥湾村和汪湖里村的煤窑。我说了半天,他都听不进去,就对他说不要知法犯法,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说着袁自强看了看廖正文,廖正文苦笑着接过话说:“当时我就在边上,我上去对陈双喜说。老陈,你是老党员了,怎么一点组织观念都没有?再这样拦着,我可要抓人了。就这一句话,可捅了马蜂窝了,几百号人开始朝我们丢东西,开始还是好的,青菜萝卜臭鸡蛋,后来夹带着一些石块,我们好多同志都受伤了,被砸的鼻青脸肿的。”
“两位领导,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袁自强做的最后一句阐述。
杨帆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全区一共十个私人小煤窑,其中你们乡就占了三个。在行动之前,你们调查过没有,这几个小煤窑都是些什么人开的?你们又是根据什么,决定先封牛村小煤窑的?行动之前,有没有想过可能出现的困难?有没有准备好对应的办法?”
杨帆的提问,有点打蛇打七寸的味道,袁自强张了几下嘴巴,想说话又说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只能是求援似的看看廖正文,结果廖正文明显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赶紧低头装没看见。
杨帆淡淡的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随身的小本子打开,看了一眼说:“牛村的小煤窑,是村支书陈双喜的外甥开的,已经开了半年多了。泥湾村和汪湖里村的煤窑,是乡党委书记刘达全的两个侄子开的,开张至今已经一年多了。你们两个不要跟我说你们一点都不知道。”说着,杨帆慢慢的合上本子,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说:“刘达全同志身体不好,岁数也大了。”
杨帆说完回头看看,贺小平脸色阴沉的接着说:“古溪乡的问题,还是同志们开会研究一下吧。你们先出去吧。”
袁自强和廖正文灰溜溜的走了,留下杨帆和贺小平在办公室里时,杨帆说话就相对直接一点了。
“贺区长,您怎么看这件事情。”
贺小平冷笑几声说:“刘达全在古溪乡当了12年的乡党委书记,你不觉得这裏头有问题么?陈双喜为什么敢带头抗拒执法?不就是因为有人处事不公么?你别看袁自强人模狗样的,在刘达全面前乖的跟孙子似的。”
杨帆沉思了一番说:“通报洪书记,下午召开常委会讨论一下处理办法吧。”
一个小时后,临时常委会召开,贺小平在会议上通报了古溪乡发生的暴力抗法事件。袁自强到会议上,又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后出去了。
一干常委显得非常气愤,政法委书记鲍成举手说:“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姑息。建议立刻抓捕带头闹事的陈双喜,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洪成钢耷拉着眼皮,眼睛盯着面前的茶杯在看,一点表态的意思都没有。苏妙蛾举手说:“这个事情,我想不能那么简单的定性,陈双喜是有错,但是我们要想一想,一个干了20年村支书的老党员,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建议先派人做详细的调查,追究陈双喜的刑事责任简单,但是民愤不能平息,肯定会出别的乱子。”
洪成钢这个时候,突然问杨帆:“杨书记你怎么看?”
杨帆早就猜到有这一问,不由淡淡的笑着说:“怎么看?我觉得事情一点都不难办,组织相关人员下去,先封了汪湖里村和泥湾村的煤窑,牛村的陈双喜不要我们去抓,自己就会上门来承认错误。另外,刘达全同志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不适合继续担任乡党委书记一职,建议组织上让他退休。”
贺小平这个时候举手说:“我同意杨帆同志的意见。”
宣传部长米兰这时候举手说:“我也同意杨帆同志的意见,不过我还想补充两点,这些小煤窑我们仅仅是简单的封了就了事了么?这些人等于是在盗窃国有资产,乡里的干部不闻不问,难道没有责任?难道不要追究那些私开小煤窑的当时人的刑事或者经济责任?”
从个子娇小的米兰嘴裏说出的这些话,实在是有点让人吃惊,这个女人看来也挺狠的。简单的一句话,下面的很多人要倒霉了。
出事的五个乡,有四个乡的党委书记都是洪成钢提拨起来的,真的要按米兰说的这样,洪成钢的这一次就要损失惨重了。这个时候洪成钢沉不住气了,尽量平静的说:“还是先讨论古溪乡的问题吧,其他问题先放一放。”
统战部长刘元举起手来,不阴不阳的说:“当前省委正在抓廉政工作,我觉得在当前的形势下,这些可能存在的问题,不能视而不见吧?”
组织部长叶明宇举手说:“我们要保护下面的干部嘛,不能听风就是雨吧?”
苏妙蛾冷笑了两声说:“这么明显的问题,难道还是道听途说的性质?我建议区委立刻组织审计人员,审核古溪乡的账目。”
战火在悄然之间,因为米兰的一句话烧大了。交战的双方,都在一本正经保持着镇定,都在用最含蓄的字眼,非常有针对性的进行着攻防。
专门负责查人的纪委书记董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一番争论后,会议室内陷入了沉默,意见不统一的局面再次形成。洪成钢打破沉默说:“我认为,在干部问题上,一定要慎重。这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同志负责的态度。”
杨帆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到底该不该和洪成钢彻底的撕破脸。如果真的要撕破脸,那么将意味着要得罪整个区的乡领导干部;意味着杨帆可能面临来自市里的巨大压力。这个时候,杨帆下意识的扫了米兰一眼,发现这个女人这会倒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在当听众了。
这一瞬间,杨帆有了决定。
“大家都谈了很多了,意见都非常的中肯。我个人觉得,小煤窑的事件带有一定的偶然性质,就事论事吧。刘达全同志的问题,建议组织上先派人和他谈话,先退下来。限期整顿的时间还没到嘛,我们要相信下面同志的觉悟和能力嘛。”
杨帆还是选择了一个维持平衡的决定,至少在目前,稳定的政局对于纬县而言,有益无害。杨帆也需要这样的一个较长的时间段来做一些该做的事情。
杨帆的提议得到了常委会的通过,第二天一早组织部的人就下去找刘达全谈话去了。谈话的过程杨帆不得而知,不过叶明宇回来的时候,脸色铁青倒是真的。后来林顿有意无意的在办公室里说起这个事情来,外间的传闻是当着组织部长的面。刘达全骂娘了。
半个月的期限很快就过去了,正如杨帆预料的那样,还没等封了另外两家煤窑呢,只是宣布了刘达全退休的消息,当天下午陈双喜就带着一万块钱到了贺小平的办公室,把钱往桌子上一丢说:“这是赔偿同志们的医疗费,我向组织认错来了。”
私人小煤窑在一阵一阵的爆炸声中倒塌,刘达全的下台,让其他人都看见了一个事实,区里态度非常之强硬。再次强调了不能在期限内解决问题就按渎职论处的后,各乡的行动都像装了马达似的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