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受到周围气氛的变化,铁匠们大多都是将心思心血投入到自己手艺中的老实人,哪会想那么多呢,有人说得稍有道理,便也信了。
李星洲面如寒霜,一边踱步,一边道:“上次水轮之事你就找本世子说过,说的跟此次也差不多,本世子觉得你有一点说得是对的,做人,心有祖宗,自问良心,不能做愧对先祖之事。”
冯同强跪在地上连忙点头,刚想起身,李星洲却冷声道:“本世子没让你起来!”
冷不丁的一句,周围人呼吸一滞,空气瞬间冷下来,终于有人发现气氛不对了
平日里世子对他们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没见过世子这副表情,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李星洲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老人,他本不想如此的:“抬头,本世子问你,你一口一个先祖手艺,薪火相传,那数千年前先祖茹毛饮血,风餐露宿,你为何不也一起学?千年前祖宗匠造手艺用的都是青铜,你从哪里传来的打铁手艺?你这是偷师还是欺师灭祖,另立门户了!”
李星洲一句比一句严厉,问得冯同强目瞪口呆,完全答不上来。
“一口一个欺师灭祖,伶牙俐齿,搬弄是非倒是一流,千年前先祖用铜器之时塞外异族还用石块木头,百年前先祖用坚利铁器之时塞外异族用的是粗制烂铜!
所以先祖总能百战百胜,驱逐蛮夷,威震四方。
可现在倒好,如今辽国以镔铁为号,镔铁军器居然反过来远胜我朝刀兵,先祖的脸都被你这种人丢尽了!”
众人听得低下头,跪在地上发抖的冯同强一句话说不上。
李星洲大声怒斥:“抬头!”
所有人吓了一跳,老铁匠也赶忙抬起头来。
“不思进取,故步自封还以先祖为借口?你家祖上还真是职业背锅侠啊,先祖若知有你这样的后人,怕要气得从坟头爬出来!谁欺师灭祖,心裏没数吗?”李星洲说完冷冷看了他一眼,心中火气依旧旺盛,这种情况虽然有预料,可真遇上依旧令人火大。
“从今往后,本世子不想在王府见到你,滚吧,越远越好!”李星洲毫不留情的道。
冯同强呆了,刚想争辩,可李星洲根本不给他机会:“你什么都不用说,还有,好好记住,王府之事,若敢在外乱说、嚼舌根,本世子就送你去见敬爱的祖宗!”
李星洲面如寒霜,话说得很重,老铁匠被吓得呆滞,连连点头,然后屁滚尿流,头也不敢回撞开众人,爬出车间。
他这才回头,看着众多噤若寒蝉的铁匠。
“起初让赵四帮我找人时,便刻意交代,尽量要年轻人。赵四说年轻铁匠手艺不及老铁匠,做活疏忽,本事不够,本世子却坚持要你们这些年轻的,知道为什么吗?”
他说着拍了拍铁牛的肩膀,铁牛是众人中最年轻的,比李星洲大四岁,才二十出头,铁匠们都摇摇头。
“因为年轻人思绪想法,都还没被老古董彻底禁锢!”
李星洲环视众人:“手艺可以练,可以改,可若活到像冯老头那种地步,即便手艺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刚说过,先祖的铜铁器物,总比塞外异族好,可到现在,你们谁能造出辽国镔铁吗?”
众人低下脑袋,惭愧的摇头。
“到了现在,塞外异族锻造手艺反而超过我们,这才是愧对先祖!”李星洲重重的道。
“不思进取,毫无建树革新,就以先祖为借口,自我安慰,还沾沾自喜,自以为了不起,这就是冯老头话里的意思!”
“所以我才要年轻匠人,因为你们年轻,热血,思绪活络、灵动,总能有好的点子和方法,而不是故步自封。”李星洲说着指了指关二:“比如这次关二所做的。”
“这才是对得起先祖,先祖们日月冥思,不断革新进步,所以他们总能远超塞外异族,刀枪总是更利,甲胄总是更硬,弓弩总是更强,这才是身为后辈当恭敬承习的地方!进取革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李星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在心裏也庆幸他发现得早,要是晚了,与冯同强那样的铁匠久待,王府宝贝工匠十有都要被他给洗脑了!
众多工匠听完后仿佛恍然大悟,大多心潮澎湃,脸色涨红,都连连点头。
见大家如此,李星洲松口气,脸色转好,笑道:“关二此次革新改进转轮车床,功劳巨大,赏银子两百贯,下午工时完后自己去找王府总管支取,想他请吃饭的可不要错过。”
关二这下连连点头,满脸喜色,赶紧拜谢,铁匠们都哈哈笑起来,围靠上去
“陛下何事如此高兴?”田妃一进坤宁宫,便见到皇上正在花园小亭中写字,脸上都是笑意,自从鞍峡口战败后,皇上已经许久没这么笑过了。
“田妃,你来看看朕这字写得如何。”皇上招手道。
田妃从随行婢女手中接过篮子,然后独自走过去,小亭在池中,上亭子的路口站着两个门神,内廷司总管福安以及上直亲衞指挥使衞离,两人如同皇上的影子,田妃早就习惯。
见她过来,两人恭敬行礼,然后便放行了。
田妃提着篮子,缓步靠近,才发现皇上写的是词,正是当下名满京都,四处传唱的《青玉案元夕》。
陛下正好写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句。对于这词,她也喜欢得很,其实只要稍有诗词造诣,又喜爱诗词之人大概都难不为之折服。
最近还听许多文人都说一曲《青玉案》,往后再无上元词,大抵就是如此的,这词当得起这评价,好到很多人光是看看都望而却步,不敢提笔。
不过说到作词的李星洲,田妃却是万万想不到的。
她对李星洲其实还算好,一来李星洲幼时是自己的儿子李昱养子,算一家人,二来李星洲是皇后直系孙子,所以她见过几次对这孩子都比较客气,皇后是后宫之首,她自然不会无故得罪。
可关于这孩子的不好传言她也听得耳朵起茧,所以实在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有如此才学,大概是天生神童吧。
皇上写完,就将字递给她看:“如何?”
田妃点点头,静静的看,也不多话。
“你说是字好还是词好。”皇上问。
田妃想也不想:“词好。”
“哈哈哈哈,你呀,一如既往心直口快。”皇上也不恼怒,高兴一笑,然后将字放下:“若是皇后肯定说字好,若是福安,肯定说词是词,字是字,不可一概而论,至于衞离么他根本看不懂。”
皇上这么一说,田妃也被逗笑,边笑边道:“皇上今日为何高兴,还有此雅兴。”说着她将篮子放下,裏面是她精心制作的茶糕,皇上最近劳神,精神不好,她就做了这些清新不腻,能提神醒脑的糕点。
皇上尝了她的糕点,然后说:“你看朕的字,难道还猜不到吗?”
田妃一愣:“莫非皇上高兴是为世子?”
皇上点头,放下手中毛笔:“今早朝议,朕想选出一位皇家子嗣领禁军新军,没想王越第一个跳出来举荐星洲,朕起初还有些生气,因为最近听说相府与王府关系来往密切,他怕是徇私。
可没想随后何昭、季春生、汤舟为、鲁节、陈钰、毛鸾等人都站出来举荐星洲”
田妃听了心头一震,她虽不关心朝政,可这些人她是知道的。
通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开元府尹何昭、户部司户部使汤舟为、盐铁司盐铁使鲁节、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陈钰、工部判部事毛鸾这,都快小半个朝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