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王爷给我们每人快一石米,怎么吃得了那么多呢,城里要打仗,先让打仗的小伙们吃饱再说……”
“……”
百姓们纷纷开口,大多言语质朴,有些表达能力有限,说不清怎么回事,但李星洲已经完明白了。
说实话,他虽爱开玩笑,但本质上是一个冷酷无情之人。
知识储备越多,人就越发容易无情,因为真理本是无情的,它客观存在,冷冰冰,无法改变,不容置疑。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努力追逐真理,却又会违背真理,他能从心理学上理智剖析百姓此举的目的性,合理性,符合的社会规律,却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感动和颤抖。
说到底,他生而为人,有血有肉啊。
李星洲甚至不知要如何去拒绝众多百姓的质朴,他们或许愚昧,或许无知,或许容易被利用,被本能支配,但生死存亡之际,却闪烁着人性的光辉。越是在艰难困苦之中,这种人性光辉越发难能可贵。
就连从头到尾一直吵着要控制百姓,利用百姓的起芳,此时也忍不住嘟嘴道:“哼,刁民一群,他们就是卖主媚上,当初可不见他们如此宠爱自己的父母官。”
李星洲一笑,哪会不知道她是嫉妒:“你就酸吧。”
他想了想:“传令兵,带我令旗,将四门守军、厢军、马军、神机营、公主府死士集合到南门。”
一直骑马跟在身边的传令兵拱手领命,然后离开了。
“你不怕叛军攻城吗?”起芳皱眉,这样将所有守军集中到南门,那剩下几门怎么办?
李星洲笑着说:“狄至说过,五日之内,叛军不会攻城。”
“他说你就信,这可是攸关泸州存亡的大事。”起芳对狄至仍有敌意,因为狄至夺走她的对整个泸州城的控制,现在她又要听从狄至的调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是我部下,我就信得过他。”李星洲一边说,一边组织百姓,向城南去。
听完这话,起芳呆呆愣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来。
……
太阳西斜之时,狄至带领的四门守军第五营士兵,起瑞率领的马军,严申率领的神机营,还有公主府护院头子焦山率领的公主府死士已经集合在南门。
焦山也是熟人,当初就是他负责不远千里北上替小姑给王府送东西的。当初也正是他和李星洲说的泸州局势,是个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本事之人,见他也不生份。
其实在公主府这么多天,李星洲也隐约能看出,这焦山对小姑有爱慕之情。可奈何他再有见识和本事,也只是一个护院头子,小姑是天子爱女,皇后嫡出的庆安公主,府中还有驸马,中间如隔天堑。
待到城内所有兵马集合完毕,李星洲才骑马走到前面,面对众多好奇的士兵,高声道:“今日将你们集中到这,不是为打仗,也不是为训话,而是好事!”
说完他勒马缓缓移动,然后转身指了指身后的众多老弱妇孺:“他们说有东西要送本王,但君子不夺人所爱,本王知道他们要送的是你们。
他们这些人都是泸州富豪,快饿死的富豪,说自己家里米吃不完,菜放不下,肉也太多,所以硬要塞给你们。”
“哈哈哈,不过不说你们,本王也不信,看他们一个个瘦得跟猴似的,哪个像是家里有余粮的。”李星洲声音很大,在城墙周围回荡,他说着,上万守军都安静下来。
“可我也不想辜负他们一番好意,毕竟穿了这身皮,便是旦夕可为国死之人。本王只是要早点告诉你们,因为明天可能就要开战,我怕你们死得快,不明不白就死了,你们的死是有价值的,与城外只知烧杀抢掠的叛军不同!”
李星洲指着那些老弱妇孺:“记着,如果死了,你为泸州而死!为家园而死!为他们而死!死后有人挂念,有人记得,明年清明,会有人默念你的名字,为你上香烧纸,为你哀鸣叹息,我泸州城中无孤魂野鬼!”
“……”
“泸州城中无孤魂野鬼!”
“泸州城中无孤魂野鬼!”
众多士兵士气振奋,跟着高呼起来。百姓被感染,纷纷跟着落泪,生死由命,存亡在天,这种时候谁又不会怕亘古的孤独呢,但若有人能记得,或许死亡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随后,李星洲豪气的下令,就地开伙,所有百姓送来的东西,凑上府中军粮,当场下锅,军民共食,不去管城外战鼓擂擂,杀声震天。
豪饮危城下,醉听煞鼓鸣,胸有豪杰气,旦死亦忠魂……恐惧会传染,同样的,爱与希望也是,如果想要士兵战斗赴死,至少也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死。
如此,即便面对明日的残酷战斗,也无人怯战。
面对士气高涨的守军,李星洲突然觉得,再给叛军一倍人马,他们也攻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