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他还是稳住了,老老实实在朝堂认罪,然后被暂时革职在家,等候御史台发落,之所以如此,他心中还有事放不下,他还可以撑下去。
那就是儿子的死活。
郭药师说他死了,可杨洪昭不信,被辽军围困,那也有可能是……是投降了吗,只要投降了,辽人说不定不会杀他。
越是想起那些,他又开始老泪纵横,为什么自己当初要教儿子精忠报国,教他将门之后,宁死不降云云的话,他从小就这么做的,此时……
可他还不死心,他要等,没有人攻入燕山府,证明杨建业死的那天,他都不信。
所以他能面对朝臣众口一致的口诛笔伐而默不作声,面对文人百姓的怒骂装作听不见,任由别人去说,甚至外面有些人说起北方战事,骂他也就罢了,还骂到他儿子身上。
很多人在河边或是六楼茶肆,悠然自得一本正经说杨建业有勇无谋,死也是活该自找之类的话,又引经据典以来类比。
他咬牙切齿依旧忍住,因为如果那时与人起冲突说不定会给言官口实……
(题外话,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这样小事杨洪昭身为曾经大员要害怕吗?举个例子,北宋时期狄青官至枢密使,两府宰辅之一,一品大员。可只因他武人出身,言官们群起攻击他:他家黑狗长了个角,是邪兆!
仁宗皇帝百般呵护没办法,甚至亲自去求当时的通中书门下平章事文彦博,结果还是没用。最终他只得将狄青荣罢出京,立下赫赫功劳的一代名将,在惊惧中病死外地。古人是不讲科学的,言官要弄死人,特别是武人,任何微笑失误都会成为致命的理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的就是那种感觉。)
但没过多久,随北方晋王大胜消息而来的,还有令他绝望的消息……新军破辽国之后解救了数百景军俘虏,还找到游骑将军杨建业的首级。
消息一到,顿时如晴天霹雳,他失神一般在在院子里站了一下午,无数念头在脑中纷纷扰扰,搅做一团,最后嚎啕大哭……
从此之后,他再无牵挂,如同行尸走肉。
每日呆呆出门到河边酒楼听人们的谩骂讥讽,传唤入朝听昔日同僚搬动是非的无端指责。
慢慢的,他那颗为国为民建功立业炽热之心,也和儿子一起死在了燕山府战场上。
杨洪昭不似从前了,他开始放声大笑,也不再谨慎隐忍,出去见那些躺在河边,坐在酒楼茶肆,闲极无聊,根本不懂什么叫沙场,却夸夸其谈胡言乱语,颠倒是非的人,他破口大骂,厉声斥责,甚至不惜动手,又默默记下他们的名字,住处。
对朝堂上的无端指责,他开始大声回击,高声嘲笑那些酸腐言官夸夸其谈,纸上谈兵,手无缚鸡之力,见血都要腿软,还敢一己臆断,妄言兵事,是祸国殃民……
气得很多人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
换来的自然是更加严厉的打压和斥责,甚至有人直接威胁要他好看,几个昔日好友也私下来提醒他,不要反驳言官们的论调,否则他的处境只会越发危险,越发有性命之忧。
杨洪昭只是磕头恳求他们,不要再管自己的事了,以免拖累,好友面面相觑,但似乎看出他心中决绝,一边流泪一边允诺。
他早就毫无牵挂,接连的不得志,爱子的去世,早磨光他最后的锐气,最后的希望,他身上只有怒火,一个老无所依的武人最后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