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幕未停。贵妃街上,二十年如一日,天没亮便开门做生意的老酒馆,少有的关着门。街上铺子大半没开张,本来不该引起注意。可从街上走过的文武朝臣、市井百姓,途经老酒馆,都是疑惑地瞄了眼,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皱眉仔细思索后,才想起来,这家酒馆的门外,少了个坐在凳子上发呆的店小二。就和回家的路上有棵树一样,来来往往二十年,从风华正茂走到华发老叟,每天都从树旁经过,都不会去注意,只有在树不见的时候,才会觉得少了点什么。不过树也好,店小二也罢,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行人看过一眼后,便匆匆走了过去。老酒馆对面的府邸,在天色刚亮的时候打开了大门,护卫鱼贯而出,二皇子陈炬,和往日一样,乘坐车辇前往宫城上朝。陈炬起初也未曾注意,在护卫的搀扶下上了车辇,刚刚弯身准备进入车厢,动作却忽然一顿,偏头看向了老酒馆。彼此两对门,从陈炬住到这里的那天起,每天早上,就能瞧见对面的店小二。早晨上朝的时间,店小二会在窗户里擦着桌子,瞧见他后会很尊敬地憨笑一下,已经记不清持续了多少年。陈炬眉头紧蹙,偏头看了很久,直到护卫提醒,要误了上朝的时辰,才回过神来。终究只是个店小二罢了,国事在前,耽搁不得。陈炬收回了目光,附身进入车厢,平淡道:“走吧。”车架在雨幕中缓缓离去,一切如常。不久后,老掌柜过来开了门,看到里面的场景,吓得又跑了出去;继而上官惊鸿带着人过来,抬着一个布袋离开,送去了贵妃陵。等到中午,老酒馆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没人会去关注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因为老酒馆的故事,在昨天晚上已经走完了……————天空阴雨连绵,让城中多了几分萧索。文武百官井然有序的进入宫城,开始一天的朝会,讨论的议题,都集中在西凉军无缘无故向南疆行军的事情。本该坐镇朝堂做出决策的君主陈瑾,此时显然没法坐在那张属于他的椅子上。雨幕之中,陈思凝走出富延宫,脸上仍然带着几分恼火,不过这次,显然不能和话痨一样向嬷嬷吐苦水了。想起昨晚的事儿,陈思凝只觉得牙痒痒。等许不令走后,她才想起来,睡觉前没穿衣服,让嬷嬷给她擦胸脯上的伤处。那个恶贼一直藏在木架后面,肯定大饱眼福看得干干净净,出来时竟然还装作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看她也罢,还绑走了阿青。阿青自幼娇生惯养最是金贵,被个野男人折腾三天,不死也得掉半条命,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疼。暗暗琢磨间,陈思凝在后宫内穿行许久,来到了陈瑾的寝殿。寝殿外,本就不多的宫女,待在各自的位置,重复着毫无盼头的日子。太监在寝殿外躬身静立,对大殿里的哀呼恍若未闻,毕竟听了好几年,都已经习惯了。陈思凝让宫女嬷嬷在外等候,独自推开了大门。殿内,陈瑾依旧躺在病榻上,形如枯骨,嘴里发出似有似无的呜咽,也不知承受着多大的痛苦。陈思凝作为女儿,哪怕自幼都没和这个父亲说过多少话,但血浓于水的关系在,心里何尝不揪心。她缓步来到榻前,仔细看了几眼父亲。陈瑾目光浑浊呆滞,似乎没有发现旁边的女儿,只是嘴唇张合发出难以听清的呼声。陈思凝想起昨晚那人的话,和自己的猜测,犹豫少许,跪坐在榻前,开口道:“父王,你是不是被下毒了?若是的话,就眨眨眼睛。”陈瑾没有任何反应,也只有在面对陈炬的时候,才会唤醒些许微不可存的神智,对这个女儿,可能连是谁都已经忘了。陈思凝眼中明显有几分失落,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幼稚,在旁边陪伴良久后,才起身离开的寝殿。行走间,陈思凝一直在思索昨晚的对谈。她不相信那人的话,毕竟那些无凭无据的言语太夸张了。如果在朝廷上耕耘二十载的安国公周勤,都是百虫谷的人,那南越朝廷还剩下什么?直接就成百虫谷的傀儡了。周勤的履历十分清晰,灵山县的百姓,至今都记得往日的周县令,时而还有当年的同窗,跑到京城来投靠。周勤为官说不上一清如水,但也绝没有贪污纳贿,辅佐陈炬处理朝政,虽说没让南越一飞冲天,至少内部井井有条没出过大乱子,算是南越朝堂的顶梁柱。周勤都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再过几年陈炬继承大统,就该荣退告老还乡。这时候说兢兢业业,为南越朝堂贡献了一辈子的老臣子,是江湖上的悍匪枭雄,不是胡说八道嘛,人家都位极人臣了,哪有时间混江湖,图个什么?陈思凝思前想后,觉得昨天那人肯定在故布疑阵,可阿青在那人手上,也不能置之不理,还是得去查那五个失踪百姓的踪迹。陈思凝独自思索良久后,屏退了宫女,换上了武人装束,独自离开皇城。安国公周勤如今辅佐皇子陈炬执政,如果南越有什么绝密消息,那肯定放在周勤的书房。不过陈思凝也留了个心眼,如果周勤真是‘上官擒鹤’,她敢进书房,人肯定没了。为了安全起见,陈思凝直接来到了老酒馆的对面,陈炬的府上。陈炬此时正在宫里上朝,护卫大半都带走了,府上防卫稀疏。陈思凝经常跑过来唠叨,连书房密室都知道,自然对府上的防卫很清楚。而且陈炬代为处理朝政,知道的消息肯定也很多。虽然那五个边疆百姓的事儿太小,很难出现在陈炬的书房里,但有的找,总比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要好。陈思凝以薄纱遮面,持着油纸伞走进后巷,来到了没有暗哨盯梢的位置,前后看了几眼后,便身轻如燕地进入了府邸,熟门熟路来到后宅,直接从书房的后窗进入其中。书房大门紧闭,外面还有护卫走动,屋内没有人影,桌子上收拾得整整齐齐,旁边书架上整齐罗列着奏折、书信、书籍等等。陈思凝经常过来,对这些都很熟悉,但从未擅自翻过这些东西。她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架前,找到了近期各地官吏呈报上来的事项。南越东至福州西到交趾,地方还是很大的。能送到这间书房的事情,自然不是偷鸡摸狗之类的小事儿,多半都是各地税赋、水利、农耕的情况,还有某些地方叛乱等等。陈思凝找到了柳州知州送上来的折子,不过扫了一眼,上面连‘飞水岭’这小地方提都没提,只是禀报关外西凉军大局往南侧移动,还有抓了多少壮丁等等。陈思凝先是把柳州近三个月送过来的案卷全找了出来,逐一查看,但从头翻到尾,都没找到关于飞水岭的记载,不免觉得有点头疼——芝麻大的小事让她来查,她能怎么查?这事儿应该跑去柳州的知府衙门,在府库里面翻才对,这地方哪里能找到线索。不过爱宠还在人家手上,陈思凝不查也得查,当下只得把所有的卷宗,从头到尾全翻一遍。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找到和‘飞水岭’有关的消息,但翻到钦州的卷宗时,陈思凝双眸微眯,轻轻‘咦’了一声。案卷是一个多月前呈上来的,事情不大不小,上写的是钦州那边有猎户在鱼龙岭打猎,瞧见身份不明的人,押着五名老幼妇孺进入深山,报官后,派捕快前去查探,结果有去无回,请求京师派人过去调查。陈思凝想起昨晚那人的形容,觉得两件事可能有关联,拿起卷宗往后翻看,只是上面已经有了廷尉府送给陈炬的结果——京城已经派了精锐前去钦州调查,没有异样,捕快是中瘴气身亡,猎户看到的人也葬身其中。钦州和邕州接壤,鱼龙岭就在百里开外的东方,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听说里面有瘴气,以前便在山里发现过中毒身亡的鸟兽和猎户。事情有头有尾没什么问题,但陈思凝总觉得有点蹊跷,主要是那句‘可疑之人押着五名老幼妇孺’,只是用一句‘皆染瘴气而亡’解释,根本没有交代其中的关系,连身份都没查出来。陈思凝思索了下,觉得这是个很关键的信息,仔细记下了后,把卷宗放回了原位,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无声退出了书房……------今天刚把昨天的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