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姻缘、算吉凶,嫁娶纳采、入宅破土……”北风似刀,卷起满天飞雪,掩埋了黄土长街上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沙尘。身着羊皮小袄的姑娘,孤零零坐在茶馆外,吆喝着招揽客人的号子。背后茶铺里,坐着个围炉烤火的老妪。姑娘面前是铺着八卦图的方桌,桌上放着一桶竹签。签有一百零八根,一百零六上,一中,一下。如此摆设,肯定算不准,但平日里路过的人,还是会来算上一挂。因为江湖本就是如此,顺风顺水,得谨小慎微一百次,而横死街头,只需要一刀。姑娘背后插着铁枪,上面挂有算命幡子,扮相也不像个道士。但在这个地方却半点不稀奇,对面勾栏里的窑姐儿,腿上也绑着匕首,旁边酒肆里的店小二,腰后也别着弯刀。在这条街上,没刀活不下去。这条街很繁华,繁华到一年四季不分昼夜都有人从街上经过。这条街也很破败,破败到前后都是无边无际的漠北荒原,左右则是被风沙侵蚀的破墙老瓦。街上有马匪,有娼妓,有商客,有探子,三教九流只要能想到的这里都有,却独独没有一个普通人。因为这里叫秋风镇,漠北是天下的莽荒之地,秋风镇就是漠北的蛮荒之地。普通人不会来这里,即便有来的,也大半都埋在了街外的风雪飞沙之下。“算姻缘、算吉凶,嫁娶纳采、入宅破土……”清亮的嗓音,在风雪中忽远忽近。北方的街口,走来了一个年轻人。隐藏在勾栏酒肆里的人,似是嗅到了血腥的漠北群狼,无数的目光穿透风雪,落在了年轻人之上,致使长街稍微安静了下。年轻人披着蓑衣遮挡风雪,蓑衣下露出刀柄和马皮刀鞘。原本缠着白绳的刀柄显出了乌黑之色,黑得发亮,就好似店小二手上沾满酒肉油渍的黑抹布。街上人看得出那是污渍,但不是油渍,而是血渍。不知多长时间,用多少人的血染出来的。短暂打量过后,街上又恢复了嘈杂模样,好似只是漠北边陲的一个寻常小镇,再无半点杀机四伏。年轻刀客走到不快,脚步很轻,几乎踏雪无痕,在街上扫了眼,最先就看到了茶铺外的姑娘。姑娘太醒目,羊皮小袄干干净净,头上扎着两条小辫,手上还带着两个毛茸茸的手笼,捂着被冻得有些红的脸蛋儿。与这条街上的其他人比起来,就像是随便出来逛荡的邻家小妹子,坐在如饥似渴的群狼之间。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已经出现了,就说明她比周围的狼更危险。年轻刀客挑了下斗笠,来到了茶馆前,用蓑衣遮盖了刀柄,在桌子对面坐下:“姑娘会算命?”“会!”姑娘见来了客人,把暖好的手从手笼里抽了出来,拿起了桌上的签筒。手很漂亮,五指修长,是握兵器的好苗子。但手掌上有老茧,说明刚握兵器不久,还没出山的新人。年轻刀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同样五指修长,以前也有老茧,不过握刀太久,如今已经没了。年轻刀客失去了以武会友的兴趣,没有再把目光放在姑娘的手上,而是看向了桌上的签筒:“姑娘怎么称呼?”姑娘把签筒推到了刀客面前,习惯性地晃荡着小腿:“左边。”年轻刀客看向左边,眼前除了无尽风雪再无他物,他又回过头来。“我说我叫左边,不是让你看左边。”姑娘认真解释了一句,继续问道:“客官想算什么?”年轻刀客仔细想了下,他从不相信阴阳占卜,只相信手里的刀,漠北荒原上的人都是这样,他过来,只是想找个不一样的人聊聊天而已。“要不左边姑娘算算,我想算什么?”左边煞有其事地打量几眼,认真道:“客官年纪不大,长得也俊俏,大雪天孤零零出来跑江湖,肯定很寂寞。以我来看,客官想算姻缘,对不对?”年轻刀客笑了下,笑得很阳光,但天生的柳叶眉,却让这张脸带上了几分阴柔。他点了点头:“那就算姻缘。”说着年轻刀客单手拿起竹筒,晃荡两下,一枚竹签落在桌面上。左边低头看去,上书四行小字: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动身无所托,百事不亨通。下下签。左边眉头一皱,略显不满的看向对面的年轻刀客:“你这人,想砸场是不是?一百零六根上上签,你故意把这根摇出来,让我怎么给你解签?我都没学过……”背后的茶肆中,在火炉旁煮茶的老妪,摇头笑了下:“左边,对客人要客气些,凶巴巴的,以后谁还找你算命?”左边‘哦’了一声,把竹签放了回去,又推到了刀客面前:“方才不算数,你重新摇一下。”年轻刀客看着签筒里的那根竹签,没有再发一言,从怀里掏出了五枚铜钱,放在了桌案上,起身走向了长街的另一头。左边呼唤了两声,刀客却未曾回头,眼见对方走远,左边只能站起身来,大声道:“我算命一点都不准,你作弊那就更不准了,要是出事儿别算在我头上。”年轻刀客没有反应,脚步轻盈地离开了长街,如同来时一样。左边想要追出去,把铜钱还给刀客,火炉旁的老妪,却是招了招手:“回来吧,自己选的路,总比天注定的好。”左边顿住脚步,看了看手中的铜钱,有些不高兴地回到了茶肆,在火炉旁边坐下,抱怨道:“今天刚开张,就算了个大凶的签,多不吉利。人家都是求心安,他倒好,故意给自己找不自在,奶奶你说他图个啥?”老妪年纪很大,脸色布满褶皱,不过从骨相,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倾城之容。她摇了摇头:“你还小,不懂‘情’这个字,有时候心如死灰松了手,远比执迷不悟放不下结局要好。他给自己摇了个下下签,说明心里已经觉得没戏;若是故意摇个上上签,那就是自欺欺人执迷不悟。”左边眨了眨眼睛,还真有点弄不清这么绕的道理,不过对于老妪前面的话,她有点不认同:“奶奶,我过完年就十五了,要是在我们中原,都可以成亲生孩子了,我娘就是十五六生的我,哪里小了?”老妪眼神宠溺:“好,不小,大姑娘了。都在北齐住了几年了,你娘也在这边,还想着中原呀?”左边拿着刚到手的五枚铜钱,在街边买了串糖葫芦,回到火炉旁坐下,美滋滋地小口舔着,含笑道:“中原可好了,天下间最好吃的糖葫芦就在长安,比这里的糖葫芦好吃得多。师父说南越不战而降,东玥的皇帝着急了,准备和我们结盟,要是两家联手,很快就能去长安,到时候带着奶奶也过去看一下。”老妪摇头笑了下,似乎不太想聊这些事,没有说话。左边舔了片刻糖葫芦,发现老妪目光,一直放在年轻刀客离去的方向,她回头看了看:“奶奶,怎么了?那个刀客有问题?”老妪询问道:“方才,他真动了手脚?”左边想了想:“肯定的,他武艺很高,我都看不出深浅,肯定是故意摇了个下下签逗我,一百多只上上签,只有一只下下签,哪有一次就摇出来的?”老妪沉默了下,看着年轻刀客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