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曾经的他是恣意少年,潇洒却不风流,任凭勾栏院的行首们怎么调笑勾搭,他仍嬉笑着绕开,还要多上一句嘴:“这大冷天的,姐姐们多穿点!”
但他也有过冲动。曾几何时的漆黑山洞里,那张俊逸的脸上泛着情欲,额上冒着薄汗,直白又隐忍地盯着她。可看她又惊又惧,他只得强忍着哄道:“不怕,我不碰你。”
“真的?”她一动都不敢动。
看她吓得不行,他又忍不住逗她:“也不一定。”
她泪眼汪汪的叫人心疼,他无奈道:“要干点儿什么也得等成亲入洞房啊,这破烂地方,你想我还不想呢。”
梨花带雨的人儿破涕为笑。
裴轻知道,他终不是曾经的那个他了。
萧渊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反倒是享受着她惊惧又无助的样子。
“自己脱,只我一人看。我帮你脱,总也要叫外面那群刚浴血奋战的弟兄一饱眼福。毕竟也是娘娘请他们来的,给点儿甜头不过分吧?”
这般狂悖羞辱的话,他竟能如此云淡风轻地笑着说出口。
今夜大约是逃不过了。
眼泪不住地落下来滴在床褥上,裴轻闭上了眼睛,手有些颤抖地拉开了系在腰上的带子。
外袍顺势落下,屋里的馨香更盛。萧渊敞着衣衫站在床前,一瞬不移地盯着她一件又一件地脱下衣裳。
裴轻一直低着头,直至白皙的香肩露出,身上只剩一层薄纱做的里衣。
骤然听见男子呼吸加重的声音,她不禁一抖,霎时不知所措,不敢再看他。
萧渊语气轻佻:“继续。”
羞耻心作祟,裴轻实在不肯再脱。眼泪像下雨般浇湿了她的脸蛋,眼睫湿漉漉的,她跪在床上脸色发白,声音极度哽咽:“求你……萧渊,求你。”
他沉默着,看她哭得伤心又羞愧。
“扫兴。”萧渊沉声,“滚下来。”
裴轻如临大赦般地想把衣袍穿回来,可手刚碰到,便感到他目光倏地凌厉,她手一抖,从衣服上拿开。
即便没脱完,可穿着这般透的里衣,一举一动尽数落在他眼里,跟裸身没什么区别。她下了床,有些畏缩地站在他面前。
萧渊不看她,只随意坐到了床沿,腿压在了她刚脱下的衣衫上。
“去弹琴。”
弹琴?裴轻暗自惊讶,不禁四处望望,想看这殿中是否真的有琴。
见她半晌不动,萧渊嗤笑一声:“怎么,待在床上更好?”
裴轻忙走到一旁。这殿实在有些大了,她一边担心着床边的男人忽然反悔,一边又在找着琴。她当然想尽快找到,弹琴可比面对他容易多了。
只是她不知道,身后有道目光一直紧紧追随,伴着那道纤瘦还漫着淡淡香气的身影,从东边到西边,从殿中至殿外。
外面守着的楚离忽然看见屋里有人影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东西,于是扯着嗓子在外面喊了声:“王爷,可是要找什么东西?属下给送进来!”
萧渊看见门口高大的黑影靠近,眸中一凛:“滚!”
“哦。”楚离摸摸鼻子,又退回去。立时身边涌上一堆军汉,你一嘴我一嘴地猜着王爷是不是被皇后娘娘给训了,不然怎的还冲他们发了火?说到底还是南川好,谁也管不着,王爷每天吃喝玩乐心情多好。
楚离这种在军营里被骂惯了的人,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的喜怒无常。
可那声“滚”却是吼得裴轻脚下一软,见他看过来,她忙小声说:“找到了,琴找到了。”
萧渊不耐烦,倒是也没有吼:“那还愣着做什么,等我把琴给你搬过来?”
天渐渐要亮了。
谁也不曾想这位后宫娘娘竟是来王爷殿中弹了一宿琴。弹得楚离等一干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自然谁也不知,他们口中的娘娘是只穿着透得一清二楚的轻纱里衣,跪坐在他们的王爷面前,红着脸,含着泪,既畏惧又委屈地弹了这一宿曲子。
直至萧渊终于睡熟了,不再那般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再动不动让她谈些勾栏院常奏的曲子,只是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裴轻缓缓抬了手,琴音停下来,他也没有醒。
她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经历过一场血战,他早该累了吧。天亮才睡,就是为了等她来好好羞辱一番。还真是有仇必报。
只是他们之间却算不上仇,可究竟算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裴轻起身,揉了揉跪得有些麻的腿,踌躇片刻,还是朝着床榻走了过去。她的衣衫还在他腿下压着呢。
慢慢走近,她也越发看清楚床上的男人。他还是很好看,甚至比以前还要好看,只是性子确是比以前粗暴了不知多少。
裴轻微微弯腰,轻轻从他腿下一点点扯出了自己的衣衫,然后抱到了屏风后,仔细地穿戴好。
她又轻轻走到镜前,用冷水洗漱一番,对着镜子绾好头发,恢复了原来的端庄模样。只是细看,也还能瞧见红红的眼眶和淡了许多的妆饰。
她刚打开门,楚离就立刻迎了上来。好在外面只有他一人,她才不至于太过难堪。她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楚离倒是知意,也没多问,只道:“属下送娘娘回宫。”
裴轻摇摇头:“多谢,就不必麻烦了。”
若是叫人看见是南川王的部下清晨送她回寒宁宫,只怕是会更加流言纷纷。
楚离便看着裴轻一个人离开了东宫,他回过身来,进了萧渊的寝殿,一进去就看见主子坐在榻边一言不发。
“王爷?”楚离看他那样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得试探道,“咱用早膳不?”
萧渊抬头:“叫人盯着寒宁宫,她每日去哪里做什么,都报给我。”
楚离点头:“是。”说着又悄悄看萧渊一眼,凭男人的直觉,王爷这模样瞧着……像是没吃着。怪不得要发火,多半就是见色起意,打了什么歪主意,叫娘娘给训斥了。
那怎么还一个弹琴一个听曲子呢?
“你打算在这裏待多久?”萧渊睨着出神的楚离,“还不出去?”
楚离身为忠心下属,秉着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道理,大着胆子劝道:“王爷,这天底下美人多得是,虽然……虽然也不尽比得上……但人家已在皇帝陛下的后宫里,您虽护驾有功,也不好拿这事抢人吧。”
萧渊冷笑道:“她本来就是我的。”
楚离悻悻地闭了嘴,心裏却暗叹不愧是自家主子,抢女人都抢得如此理直气壮。
此时的裴轻回到了寒宁宫重新梳洗一番,带着萧稷安去养居殿问安。也不知织岚是怎么哄过孩子的,萧稷安竟什么也没问,倒叫裴轻松了口气。
只是一路上遇到巡防宫城的南川军,异样的目光落在裴轻身上,虽都只有一瞬,却还是被萧稷安捕捉到了。
侍衞暗自窥视可是大错,他们竟敢明知故犯,萧稷安疑惑地问:“母亲,他们为何这般看我们?”
裴轻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说:“他们……是从未进过宫,从未见过宫里的人,才多看了一眼。”
萧稷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护驾勤王,是忠诚的人,母亲不要怪他们无礼。”
裴轻点点头,牵着孩子的手,很快便到了养居殿。
养居殿的炭火很足。
裴轻亲自查看了四处的摆置,得知宫人们服侍得很好,这才放下心。她回过身来,萧稷安正在殿中站得笔直,一字一句地背着古籍词句。
作为唯一的皇子,萧稷安从不懈怠偷懒。即便叛军攻入皇宫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这孩子却还能如往常般早早起来,随她一起来养居殿请安。
此时萧敬咳嗽了两声,裴轻忙走过去,说道:“陛下,汤药也不烫了,还是要趁热喝下才好。”
说着,她端了起来,想用汤匙喂萧敬喝药。一旁的萧稷安偷笑出声,萧敬也笑着摇摇头,对萧稷安说:“稷儿,今日书背得很好。你先去殿外等候。”
萧稷安很爽快地点头,自己去了殿外。
“姐夫可是有话要说?”
萧敬接过了她手里的那碗药,尝了一口:“还是这么苦。”
身为帝王,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很少这般抱怨,抱怨的还是汤药苦。裴轻轻笑道:“所以我才每日准备蜜饯,不过姐夫可是一块都没吃。”
一碗汤药见了底,萧敬还是没有吃蜜饯。
“蜜饯盖的是口中之苦,于心里的苦却是无用,若是有用,想来你也会吃吧?”他放下药碗。
这话让裴轻一愣。
萧敬看着她:“南川王说想要你。”
他照旧面色温和,可裴轻却立刻跪在了他的面前,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她写信求萧渊来的,她未经萧敬同意,在那封求救信上应允了太多,如今萧渊是名正言顺地讨要罢了。
“陛下恕罪,是……是我的错。”
“你何错之有?”萧敬朝她伸手。
裴轻看着那只好看的手,没敢触碰。
“错在不该写求救信让南川王击退叛军,还是错在拼死保护不是自己所生的孩子?”萧敬拍了拍榻边,“地上凉,坐这裏来。”
见他没有真的动怒,裴轻这才起身,坐到了榻边。
“当初直接宣你进宫,没有问过你的意思,是朕的不对。”
听萧敬这么说,裴轻摇头,道:“这事不怪姐夫。我是姐姐带大的,母亲早逝,父亲宠爱妾室所出的儿子,不曾管过我们一日。直至姐姐偶遇陛下,入宫做了皇后,我在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些。我……我曾与父亲争执,离家不归,姐姐怀着身孕又担忧着我的安危,神思郁结才……是我的错,当初知道能照顾姐姐的孩子,我心裏是愿意的。”
萧敬从不知裴轻是这么想的。
初入宫时,他甚至觉得她是在有意学着裴绾的一言一行,想要获得他的宠爱。所以起初他来寒宁宫,只看稷儿,不同她多说什么。只是日子久了他才发现,裴轻对裴绾的感情和思念,丝毫不亚于他这做丈夫的。
萧敬叹了口气:“你姐姐难产,太医说到底是因着身体底子不好。裴轻,你不能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见她仍旧自责,萧敬便不再提裴绾,只问:“你当初进宫虽是自愿,却是舍弃了他对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眼泪终于滚落下来,裴轻拭去泪,始终没说什么。
萧敬服过药后要安睡一会儿,宫里多了南川军的护衞,显然是安全了不少。
裴轻久违地带着萧稷安在御花园里逛了许久。萧稷安午膳用得不多,裴轻知他是在屋里憋得久了,也顾不得冬日寒冷,叫御膳房将晚膳都摆置在了御花园的亭子中。
萧稷安果然吃得比中午多了些。
裴轻牵着他的手往回走,说:“待外面太平了,母亲便带稷儿出宫去尝尝宫外的美食可好?”
萧稷安拉着她的手:“那待我长大了,便是稷儿带父皇和母亲去尝遍天下美食!”
裴轻红了眼眶,微微点头:“好。”
她带着萧稷安回到寒宁宫时,天已经黑了,逛了大半日,孩子也有些累。
只是未料刚踏入宫门,便看见织岚有些紧张地等在殿门口。见裴轻回来,她轻唤了声:“娘娘。”
而织岚旁边,站着持刀守衞的楚离。
裴轻握着萧稷安的手紧了紧。楚离已经开口:“娘娘,我们王爷已经等您多时了。”
这人来得毫无征兆,裴轻只得带着萧稷安进去。
萧渊正用萧敬赐给裴轻那套沉香雕玉盏饮着酒,萧稷安一进去立刻便看到了,说:“你怎么能用我母亲最喜欢的玉盏!”
闻言,雅座上的男子那双丹凤眼扫了过来。
裴轻忙上前一步,挡在了萧稷安身前。
“王爷喜欢,便用吧。”说着,她低头教导,“稷儿,来者是客,不可无礼。”
萧渊虽是臣,却也是长辈,萧稷安该喊他一声皇叔的。
萧渊笑了,接着指尖一松,那昂贵的玉制酒盏嘭地砸在桌角,若非滚到了铺了松软毯子的地上,恐就是要摔得粉碎了。
“哦,来者是客?”男人站了起来,被裴轻护在身后的萧稷安才发现他有多高大。
他看起来很吓人,不像父亲身上帝王威严的吓人,而是传说故事中动辄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那般吓人。
坏人。萧稷安心中浮现出这样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