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轻听了这话脸就更红了。
“即便如此也要留下?”萧渊凑近,又问了一句。
两人气息交缠,裴轻只穿着里衣,却觉得自己都要热得冒汗了。
“好吧。”他不等裴轻回答,自顾自地直起身,随手扯开了系在腰侧的带子。
裴轻呆呆地看着,萧渊随手将里衣往桌上一扔,朝屋里唯一的床榻走去:“过来。”
他背上有一条很长很狰狞的疤,虽愈合得很好,但看得出当时应该伤得很重,若非极度的皮肉绽开,那疤也不至于如此难看。
萧渊转过身来坐下,就见裴轻抱着包袱跟了过来,在离他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低头看了眼胸腹的伤,一番打斗又跑路,口子有些崩开,渗出的血与沐浴后尚未擦干的水混在一起,看起来有些脏。
算了,还是自己来。可还未开口,就见裴轻把包袱放下,去将那药膏和药纱端了过来。
她蹲下身,用一块干净的药纱将那些血水擦净,然后手指沾了药膏,上药之前,她抬头问:“是这样直接涂上去吗?”
她满眼认真。
“嗯,涂吧。”
“好,若是疼了你就告诉我。”干净的手指沾了白色的药膏,尽可能轻地顺着伤口涂药。每到一处都能感觉到伤口血肉的颤动,应该是很疼吧,裴轻不由得更轻更慢地为他上药。
这简直是种折磨。有人伺候上药,尤其还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这本该是件得意美事。然这美人太真挚了,凑得极近,一边替他上药一边轻轻帮他吹,生怕弄疼了他。
然而伤口疼不疼的萧渊已经感觉不到了,只闻到道她身上的香气,看得到那张精致绝美的脸蛋,再任由她这般上药,他恐是要忍不住了。
萧渊一把攥住裴轻的手腕将人拉起来,裴轻吓了一跳脚下不稳就往他身上倒去,他顺势扶住了她的腰,她则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两人一坐一站,离得极近。
“怎……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了?”她语气里含着抱歉的意味。
“要不,还是你自己来吧,自己的手更有数些。”她将药膏放到他掌心,又说,“伤好之前,赚银子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为何?”萧渊看着她走到旁边,从柜中翻找出被子。
裴轻转过头来,语气不善:“再多折腾两回,你的伤就彻底好不了了,万一不幸溃烂了,连性命都保不住。”
她眼眶都红了,背过身去将被子铺到了地上,瘦肩一颤一颤的。萧渊忙说:“我这伤就是看着吓人,而且这药膏不是普通药膏,是我家里秘制的,我随身携带,只要受伤后立刻就涂,不仅不会溃烂,连疤都不会留。”
骗人。
裴轻铺着被子,不理会他。明明后背有那么大一条疤,还能说出这番鬼话。
“哎,你说说话,你这样我有点心慌。”萧渊凑过去坐在她刚铺好的被子上。
裴轻见他已经自己涂好药,便起身将他的里衣拿来,声音闷闷道:“你经常受伤吗?为何还会随身带这种药膏?”
萧渊把衣裳穿好,听见她终于说话,唇角勾起:“这么好的药,要是不受伤涂一涂岂不可惜?”
裴轻一噎,这又是什么新花样的鬼话!她有些后悔不该提卖艺赚银子的事,自己不仅没帮上什么,反倒害他伤口崩裂。
她垂眸,道:“早些歇息吧。”
萧渊赖在她铺的被子上,还摸了摸:“这摸起来还挺舒服。”
裴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去睡床,我要睡这裏。”他指了指床榻。
“那怎么行,地上湿气重,一个不好就要染风寒。”
“啧。”萧渊皱着眉头,“你这女使怎的脾气这么大,还敢不听公子使唤?不许仗着生得好看就恃宠而骄。去,把灯熄了睡觉。”
裴轻拧不过萧渊,只好将又去找被子单褥,能铺能盖的都盖到了萧渊身上。
萧渊好笑地说:“我看你就是想热死我,好把咱们赚得银子占为己有。”
裴轻还愁会不会不够,听他这么说,又无奈又好笑:“这主意好,姑且试试好了。”
她这一笑,笑得萧渊心神荡漾,赶紧闭上眼装睡,没再敢多看一眼。
他听见裴轻脚步极轻地在屋里走了一圈,吹熄了所有的烛火,最后上了榻,盖好了那被他扔回榻上的被子。
“若是冷,一定要说啊。”她不放心地叮嘱。
萧渊背对着床榻,懒懒地“嗯”了一声,心裏软成了一片。
夜里安静,许是多了一人的陪伴,裴轻便觉这夜没有那般难挨了。被子松软厚实,盖在身上暖和得紧。她缩成小小一团,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却未想睡到一半时,忽然身上一凉,紧接着一具炙热的身体靠了上来。
她猛地睁眼,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
得益于闻到的药味,裴轻知道身后之人是谁。
只是……深更半夜,他竟钻入她的被子,与她的身子紧紧相贴。裴轻浑身绷紧,男子灼热的气息洒在耳边。
“有迷|药。”他低声说。
裴轻点了点头,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想用被子捂住口鼻。只是刚略动了一下,便听见“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她心头一惊,只觉环在身上的胳膊又紧了紧。
“不怕。”萧渊感受到她浑身的僵硬,顺势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屋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裴轻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径直朝着床榻而来,她分毫不敢动,只紧紧地缩在萧渊怀里。
那脚步声在离他们只有几步的时候停住,来人往榻上看了几眼,又退了回去。
“啧,我说什么来着,他们果然不是一般的主仆。”一声嗤笑伴着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
“还真让你说准了,白日里瞧着公子奴婢规矩得很,夜里还不是滚到一张榻上去了。”另一人声音满是淫笑,“这小丫头生得这副脸蛋,哪个男的把持得住。受着伤逃命都不忘带着她,一瞧就是放不下那温柔乡的销魂滋味。”
“呵,本想着今夜弟兄们乐呵一番,可惜了。”说着,那人便又往床榻这边走来。
“哎,找到了!”
脚步声一顿,又折了回去。
“嚯,这么多银票。咱们开这破酒楼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
“走了走了,再耽搁他们就该醒了。你把那包袱系上,别叫人看出来。”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最后房门关上,外面的脚步声走远。
裴轻感觉腰上的手臂一松,耳边传来萧渊的声音:“好了,他们走了。”
说着他便要起身,谁知怀里的人忽然转过身来抱住了他的腰,脸蛋埋在他胸前:“你……你别走。”
萧渊看不见她的脸,但清晰地感觉到胸前濡湿,知道她定然是被吓哭了。他轻轻抚着裴轻的后背,没再多说什么。
裴轻是后怕,今夜若非萧渊收留她,而是让她一个人住在对面的屋子,又有迷|药……那她的下场可想而知。又或者,萧渊没有发现异常,两人都吸入了迷烟,他若昏迷不醒,那些人便可能当着他的面就……
她不敢接着往下想,只抱着这个救了她清白的男子抽泣个不停。
裴轻哭着哭着,有些累了,萧渊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哭够了?”
裴轻闻声仰起头来,湿漉漉的眸子对上他的目光。
萧渊喉头一紧,抚在她后背的手不由下滑至她衣襟边缘,指尖已略探入其中。
“谢谢你。”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没有你,我只怕要被他们——”
眼泪又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得萧渊赶紧把那只不受控制的手从她身上拿开。
她正哭着,还将他当成恩人言谢,萧渊从未觉得“正人君子”这四字竟有如此之重,他忍着欲不碰她分毫,温声安慰道:“别哭了,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带你离开。”
裴轻哪里还睡得着,她擦着眼泪:“我们不能今晚就走吗?”
“今晚就走恐不会顺利,还是明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离开比较稳妥。横竖他们都只想要银子,吃点哑巴亏,总比真同这些地头蛇动手为好。”
裴轻立刻想到他身上的伤,这才发现自己贴他太紧,忙松开手往后撤了几分:“有没有弄疼你?”
娇软的身子骤然离开,萧渊没出息地想往上凑,又见裴轻坐起来掀被子,他赶紧一把摁住她的手:“没有没有,我好得很。不必担心。你睡你的。”
“真的?”她吸吸鼻子,满脸真挚。
萧渊大概明白那些为了护住妻儿而投降认命的骁勇之人是何缘由了,刀砍在自己身上无妨,可若因此让至关重要之人陷入险境,他们便绝不会这么做。
若是以往,即便有伤他也是要出手的,生死有命,总比窝窝囊囊地躲着强。
可一路上他一忍再忍,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有闪失,不能留她一个人面对这险恶的人世间。莫名地,从不曾当回事的“软肋”二字浮现眼前。
萧渊无奈地笑了笑,原来他这辈子也会生出软肋。
裴轻显然不知他所思,心头恐惧未散,她试探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
“萧渊……你能不能陪我……”
娇娇软软的一声萧渊,差点把他叫得摔下床去。
他深吸口气,问道:“陪你什么?”
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那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不知又是如何一番滋味。
裴轻抿抿唇,不再扭捏:“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惊惧过后,裴轻窝在萧渊怀里,睡得很熟。
这夜未再有其他异样,除了某人心猿意马地睁眼至天明。
两人从客房出来,引来掌柜的和小二的目光,但见两人神色自然,不由得有些嘲讽地笑了起来。
待出了客栈,裴轻才真正松了口气。
见她略带愁容,萧渊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了?”
裴轻低声:“若我把包袱藏好,或是在身上多藏些银票,也不至于现在身无分文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敢情是在自责。萧渊一笑:“咱们一进城就被盯上了。若是猜得没错,钱庄和酒楼是通着气的,咱们兑了多少银票,昨夜的人一清二楚,若是少了,说不定还要搜身。咱们既然装晕,便只能任由他们搜,你想被搜吗?”
裴轻毫不犹豫地摇头。
“那就是了。”萧渊接过她手上的包袱背在背上,“银钱本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没了再赚就是。”
这话说得有理,可裴轻想了想,又问:“钱庄和酒楼真的是一伙的吗?”
萧渊点头:“怪我一下兑了太多银票,招了贼惦记。钱庄的人知道却不好下手,若不是他们告知,酒楼里住店的并非只有你我二人,他们为何偏偏选中了咱们?包袱在何处他们一清二楚,明显是一直暗中盯着咱们。”
裴轻越听便越沉默,萧渊歪头看看她:“好了,不就是些银票,有本公子在,饿不着你这小女使。”
“为了赚那些银子,你伤口都裂了,到头来却……”
这下萧渊总算听明白,她不是心疼银子,是在心疼人呢。
萧渊盯着那张脸蛋,心头蠢蠢欲动。末了,他把包袱打开,说:“你先把这个换上。”
裴轻一看,竟不知何时包袱里多出了一套男子衣物,道:“这是……”
萧渊挑眉,说:“只许他们偷咱们,还不许咱们偷他们?我去那掌柜的屋里拿的,你换上后咱们就去赚银子。”说着,还上下打量了她,“还是扮成男子妥当些,不然太招眼。”
裴轻接过包袱,忽然抬头眼里亮晶晶的,道:“那你有没有偷点银票回来?”
萧渊怔了下,随后笑得不行:“银票他们定然是随身放着,若将屋子翻乱咱们还能出来吗?”
裴轻一想也是。
两人拐去巷中,裴轻将那外袍套上,幸得掌柜的身材矮小,衣物穿起来也不算大得太多。萧渊顺手将她长发束起,评价道:“这袍子还是得好看的人穿才不算辱没,穿那掌柜的身上太可惜了。”
裴轻轻笑,任由他的手指在发间穿插。
小巷静谧,少有人来往。自然无人看见一个妙龄女子是如何变成文弱小书生的。再出巷子时,萧渊身旁跟着的便是一个身材纤瘦的小伙计了。
“你真不贴胡子?”他问。
裴轻被缠问得耳朵都红了,说:“我这年纪的男子哪有蓄胡子的呀,你为何非要我贴胡子?”
萧渊叹了口气,因为你这样还是很好看。
长发高束,纤腰长腿,虽身量不高,却胜在身形笔挺,仪态大方。扮上男装,眉宇间便多了些英气,即便瘦弱了些,想必还是能招来无数目光。
裴轻见他不说话,又问:“我们要去何处赚银子呀?”
这算是问道正事上,萧渊朝着巷子对面的扬扬下巴:“喏,到了。”
裴轻顺着他的目光看齐,“青柳妓馆”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想在这穷乡僻壤赚银子,就得去唯一的销金窟。”他一拉裴轻的手腕,“走了。”
午前的妓馆生意不多,骤然看两位公子前来,乐得老鸨妈妈带着姑娘们就迎了出来。
“哟!这可了不得,二位公子人中龙凤莅临小店,那是咱家姑娘们的福气啊!来来,还愣着做什么?快迎公子们进去!”
裴轻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一群扑着浓重香粉的姐姐给围住,她被熏得打了个大大喷嚏,惹来娇笑声不断。相比裴轻,萧渊这边的姑娘便要少些。
妓馆的姑娘们迎来送往惯了,最喜欢的便是裴轻这种看着斯文的儒生,而像萧渊这种身量高大,一瞧就练过武的,纵然生得再英俊,却还是叫姑娘有些发怵。
莺莺燕燕挽上来,萧渊不像裴轻那般不好意思,反倒大剌剌地开口:“有劳妈妈和姐姐,我等是来寻个差事做伙计的!”
一听不是来花银子,而是来赚银子的,老鸨便不似方才那般热络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前两人,对着萧渊道:“你瞧着还有把子力气,来我这儿做个小厮打手倒也不算屈才。”说着她又看向裴轻,“你能干什么呀?女里女气的,瘦得身上没二两肉。”
裴轻忙说:“我会写字会理账,还会浆洗洒扫,哦,我还能帮姐姐们梳妆!”
她说的是真心话,然而边上的姑娘们全都被逗笑了。
裴轻显然忘了这话从姑娘口中说出来是样样能干,但若从一男子口中说出来,那便是……
“哟,没瞧出来你倒是个在我们这种地方常来常往的。也罢,难得有个懂梳妆的男人家,那你若帮着我家的姑娘们招来更多客人,我便将你长久留下。这云城各处小厮的月钱可都没有我这儿多。”
两位“难兄难弟”就这样被留了下来。裴轻不信萧渊说的是占了脸的便宜,愣是觉得遭遇种种之后,又遇上好心人了。
做工的头一日,萧渊去后院劈了一院子的柴,见他初来乍到却懂规矩,原先的伙计们喝茶的喝茶,歇脚的歇脚,都没为难他。临近午时放饭,人人都去了后厨领午膳,剩萧渊一个人码柴火。这点活于他而言权当舒展身手了,却不知有人一直担心。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抬臂擦了把汗转过头来,正看见裴轻四处张望着,一脸小心地朝他走来。
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偷偷幽会的。
“你怎么不去用午膳?”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