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人间浸没(一)(1 / 2)

守卫与雀鸟 初禾初 1887 字 1个月前

遇见季明瑞那年,陈当好十八岁。而等她遇见梁津舸,却已经是两年之后。她站在二十岁的末尾,他站在他们故事的开头。她躺在逼仄的车厢里,血色模糊,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那样清晰的眉眼。

梁津舸长了一双念旧的眼睛。他这么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看透了你生命里流经的那些故事。就在两个小时之前,她还未见过他,她满心想的都是如何与季明瑞同归于尽。而在看见他之后,陈当好闭上眼,跌进他微微汗湿的胸膛。

她忽然记起很多事。

离开家乡的那年,大夏天。她回过头,黄土地上蓝天依旧,穿着布衫的父亲对她笑,不仅对她笑,也对别人笑,一边笑一边泪眼婆娑:“我家丫蛋有出息,等她大学念完了,你们都得上电视上看我闺女去!”她那些认知都来自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他教她是非黑白,教她但行好事,却唯独忘记教她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有什么样的陷阱,那些陷阱又带着多么诱人的外表。

思绪恍惚里,她被他从车厢抱出来。她闻见男人身上的汗水味道,夹杂着他因为刚刚疾步奔跑而粗重的呼吸。她的裙子是前几天才订做的,季明瑞跟设计师说她的尺寸时满眼暧昧,而现在那条裙子上沾满血污,紧贴在梁津舸胸前。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混合着还没干涸的血液,湿热的在彼此间流动。

她又记起自己离开家乡来到陵川的那一年,火车站人潮拥挤,她不知所措。播音主持专业的学生们大多貌美,她看着她们从包里拿出各种各样的化妆品,看着她们在每天早上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去上课。她素面朝天,遇见季明瑞的时候更是冒失,只因在校庆上跟他撞了个满怀,比所有文章的开头都还要恶俗。

那一年就是她的十八岁,换句话说,季明瑞就是她全部的十八岁。阳光从头顶蔓下来,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也要被烈日烤到干涸。那些回忆生生断裂在疼痛里,陈当好张了张嘴,所有因为车祸撞击而变得迟钝麻木的感官突然都鲜活了起来。

身边是嘈杂的人声,当各种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老磁带卡在了录音机里,刺耳且坚韧不屈。她仰着头,却只听见四肢百骸叫嚣的疼。她自己都不理解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她的感官依旧这么敏感清晰,阳光兜头而下,如同一盆冷水,浇得她湿漉漉汗涔涔。恍惚间听到抱着她的人低头说话,声音不高,随着他的走动,那些句子也跟着飘忽:“把眼睛闭上。”

有人突然拔高了声音,这一次陈当好听得清清楚楚:“那个人是季明瑞吧?电视上那个季明瑞?”

“对啊出车祸啦?一会儿是不是记者就要过来了?”

“司机呢?司机没事吧?哪去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肇事之后就跑了啊……”

陈当好终于闭上眼睛。

哪里有什么司机,季明瑞自己就是司机。他推掉晚上的饭局,不过就是为了来带她出去过生日的。像他这样的身份,陵山市屈指可数的富商,又是大学名誉校长,不知多少女人肖想当他的情妇。而他实际带在身边的情妇却太不识好歹,竟然在心裏算计着他的死。陈当好觉得喉头腥甜,不知是不是有血返上来,明明是这么短的距离,到上了车之前,她却觉得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

她果然还是怕死的。

时间退回到两个小时之前,风华别墅的大厅。陈当好穿着裙子下楼的时候,季明瑞还没到。他指派在别墅外围的几个保镖个个严肃,无论何时都严阵以待,她在客厅坐下,看向外面的车。

那不是季明瑞平日里会用的车,大多数时候就这么放在别墅院子里,偶尔心情好了,带着陈当好出去兜风。因着身份的不光彩,兜风也只能选些僻静地点,次数更是有限,时间长了车身像是蒙了尘,远远望去带着灰蒙蒙的烟色滤镜。

季明瑞有自己的司机,也就只有司机和这几个保镖知道她的存在。风华别墅依山傍水,山清水秀的环境里那辆车大咧咧的停着,好像跟一切都格格不入。陈当好把裙子的腰带紧了紧,在季明瑞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回身迎着他走过去,苍白的脸上有淡淡笑意。

“生日快乐。”儒雅的男人站在车边,朝她张开双臂。季明瑞今年刚过四十,岁月大概也势利,并不在有权有势的人脸上留下残忍痕迹。他这么站在那,像大学里风度翩翩的教授,像刚刚脱下白大褂的和蔼的医生,却唯独不像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追着她,等到她走近,他便与她轻轻拥抱。

她像只波斯猫,而他是她的主人。周遭站着的人都不说话,陈当好声音沙沙的,她在问他:“你记不记得你答应我,我生日的时候就咱们两个人?”

季明瑞凝视她两秒,然后笑着点头,下巴在她头顶亲昵的蹭了蹭:“当然。”

她心裏的弦绷紧了,故意换做轻松的语气:“那今天换你来当我的司机了?”

“非常荣幸。”季明瑞是善于与女人接触的男人,从动作到话语,无不透露着对你的万分珍惜。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也温柔,手拉开车门,扶着陈当好坐进去,还要亲手帮她系好安全带。

陈当好眉目温顺,任由他在自己额头落下一吻。

车子离开风华别墅,周遭风景秀丽。陵山是个好地方,经济发展程度不低,气候四季宜人,城外群山环绕,若是放在古代还是个易守难攻好地方。风华别墅建在城郊,陈当好好几次从房间的窗户往外看,都能看到不远处青山连绵,把自己安静的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