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我就是提醒你一声。你在哪?那边为什么这么吵?”
“……在外面,很快就回去了。”
吴羡对他的私人行程并不关心,挂电话之前随口又问:“最近没什么新情况吧?陈当好那边有什么变动你随时告诉我。”
梁津舸“嗯”一声,想起那天在阳台上与当好打成的交易,语气不变:“没什么情况。”
一般电话说到这裏就可以结束,他放下手机,眼神从陈当好身上离开,去看手机键盘。几乎是按下挂断的瞬间,他听到人群近在咫尺的惊呼,再抬头,舞台边的灯架已经朝着陈当好狠狠砸下去。
千钧一发,他跑过去也救不了她。
第二次,梁津舸抱起满身血污的她。
距离陵山大学最近的就是陵山大学附属医院,梁津舸的脑子想不了太多,将陈当好放进车里,油门踩到了底。原本五分钟的路程被他最大限度的缩短,将陈当好送进急救室后,他才打电话给管家。
这么大的事,又恰好在季明瑞就快回来的晚上,无论如何都是瞒不过的。管家会通知的必然是季明瑞,这个时间他应该还没上飞机。梁津舸脑子转的飞快,将最坏后果在心裏做了预估,他得感谢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好好地面对这个问题,而不是惊慌失措。
管家来的时候带来了新消息,接到电话的季明瑞将飞机改签,十一点左右就能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梁津舸低下头,看向自己牵过她的那只手。
忽而有些懊恼,为什么就在那时候接那个电话。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手术室里始终没有人出来。走廊尽头忽然传来匆匆脚步声,不用等对方走近也知道是季明瑞来了,梁津舸从座位上起身,迎着季明瑞走过去:“季先生……”
他的话没有说完,甚至这句称呼的最后一个字还没从他口中完全落下,季明瑞已经快速而狠厉的朝他扇了一巴掌。
这巴掌下手极狠,从梁津舸的左耳上方掼下来,几乎使了全部的力。他没有防备,被那力道冲的后退了半步,眼前一片花白,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瞬间的失聪里他听见季明瑞压低了声音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可耳朵里充斥着烦乱的噪音,他一句也听不见。
属于少年的气血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稳住了身形,梁津舸抬眼看他,季明瑞却根本不把他的戾气放在眼里,拎起他的领子急切而快速的重复自己刚刚的话。
这一次梁津舸听清了,不是咒骂不是埋怨,他那样紧张那样焦急的靠近自己,说的是:“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给我马上转院!”
梁津舸不懂,头脑还没有恢复清醒,任凭季明瑞拎着他的领子,将他狠狠甩向一边。梁津舸靠着墙站稳,皱眉甩了甩脑袋,好在耳边的杂音减小,应该是没什么大事。见到季明瑞面色不善,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压低了声音道歉:“对不起季先生。”
“我说给我马上转院!”
“季先生,这个医院的医疗水平挺好的,陈小姐还在裏面急救,有什么事等出来再说……”管家显然被这个阵仗吓到,唯唯诺诺的想要说点什么,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下去。而梁津舸心裏却忽然明白,明白季明瑞眼里的愤怒是因为什么,显然,不是因为对陈当好的担忧。
不是不担忧,只是有比她的命更让他紧张的东西。
暂且不说陵山大学附属医院在全市数一数二的地位,但从当时的情况讲,梁津舸还是会送她去最近的地方就医。他会紧张,无非就是因为这医院的院长是吴羡,是他的结发妻子,哪怕自己有一点把柄落在她手里,都足够他惊惶不安。
梁津舸识趣的不再说话,靠着墙在自己被打的脸上摸了摸,余光里他可以看见季明瑞望向他,似乎想要问什么,而就在同时,急救室的门打开,有医生从裏面走出来。
“谁是家属?”
梁津舸和管家一起本能地望向季明瑞,后者眼神晃了晃,没有说话。
“我问谁是陈当好的家属?”医生语气透出不耐。
季明瑞还是没有应答,浑浊的眼睛里,瞳孔缓慢的转动着避开医生的视线。
“我是。”
梁津舸靠着墙,左边脸颊挂了彩,却定定的看向医生,带着跟季明瑞完全不同的,只属于少年的坚定。
“医生,我是陈当好的家属。”
梁津舸很小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一场葬礼。葬礼的序幕在医院,医生穿着白大褂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扬声问,谁是家属?
他有多小呢,大概就是连“家属”这个词都不懂的年纪。手术室外面站着很多人,叔叔伯伯,婶婶阿姨。他站的很直很直,还是看不到大人脸上的表情,人群里没人说话,在医生问第二句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背上搡了一把,于是他被动的挤出了人群,站在医生面前。
他不记得医生有没有对在场的大人斥责,不记得后来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医生说,通知家属准备后事。
那一年他知道了,家属这个词的意思,大概就是去认领最亲近的人的尸体的。
很多年前,他站在手术室外,等到的是因为自杀再也没能醒来的母亲;很多年后,就像时光倒流,他靠着墙,垂眸看向自己的脚尖,在近乎窒息的寂静里,他淡淡开口:“我是。”
或许这一声“我是”,他已经亏欠了好多年。深吸口气,定定的望向医生,梁津舸目光平静,隐隐透着忐忑:“医生,我是陈当好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