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剑拔弩张,大家脸色都难堪起来。陈当好坐的笔直,多年城市生活让她即便是素面朝天,气质也与在座的大多数人不同。齐管家在外工作多年,见过豪门恩怨,却从不知道这样的小村子里,也藏着人性肮脏险恶。陈当好等着对面的人开口,尴尬的沉默里,刚刚说话的男人试图解释:“你爸爸的病来得急,从发现到走中间真没多长时间……你要是心疼那些钱,我还给你就是了。”
他不过这么说而已,陈当好也不可能真的去要。她只是觉得心裏压抑,太多委屈无处说。在亲戚眼里,她大概已经成了城里有钱男人的妾,他们仗着她有这层关系,妄图拿她做垫脚石。而在父亲眼里,她又是什么呢?小时候他牵着她从石板小路上走回家的每一个夏夜里,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心带大的女儿,会过上最令他不耻的生活吧?
而以父亲的脾性,想必是要自责,自己没本事,才让女儿落了这样的境地。
她终究令他蒙羞并含恨而终。
可是话说回来,她的身份又干净到哪里去了呢?她到底是该恨季明瑞,还是该恨自己?很多时候她觉得焦虑觉得烦躁,大概都是出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那层愤怒被她压抑的久了,就总是驱使她去做一点坏事。
无话可说,陈当好低了低头,试图把自己的手从梁津舸手里挣脱。她稍稍用力,他却握紧了,面上神色不变,只是不肯放开。陈当好看他一眼,又把脸偏开,沉默半晌,她开口道:“过完头七我就走了,钱不用你们还,那个什么表弟也别塞到我身边来。”
这顿饭她一口未动,说完这话便起身回家。梁津舸的手被迫放开,看她从他身边站起身,看她瘦削背影一步步消失在门口。他和齐管家自然也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一桌人神色各异,心怀鬼胎。
陈当好的家空荡荡,显然很久没人打扫过,从这到最近的县城步行需要半个小时,来之前季明瑞特地嘱咐,让他们住的好一点,所以齐管家订好了县城的旅馆房间。陈当好不愿走,执意要留在这裏睡,碍于齐管家在场,梁津舸不能多说,只能先行离开。
冬天夜晚总是到来的很早,陈当好锁好了大门,看着这个太久没有回来过的家。厨房里的菜还没吃完,绿叶已经蔫了,搁置在窗台上。她静静的看了很久,好像爸爸还没走,等他回家,也就可以吃晚饭了。
她尝试着自己烧火取暖,冬天的火炕于她而言也成了记忆里久远的物件。这些活她是没做过的,自然做不好。最后索性还是放弃,捂着棉被躲到被窝里去。
屋子里没有火,在天寒地冻的北方山村是难以想象的。陈当好盖着两层被还是觉得手脚冰凉,忽然记起临走之前梁津舸皱着眉问她会不会烧火。也不知哪里来的委屈,眼眶就红起来,转而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女孩心性,这副样子成不了大事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四周都安静的没了一点声响。陈当好昏昏欲睡,闭眼蜷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中听到声音,似乎有人在敲门,她费力的抬抬眼皮,墙上时间显示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这时候能有谁来,谁来她都是不敢开门的。
再度闭上眼,陈当好等着那阵敲门声消失,谁想到声音却越来越大。她不得已掀开棉被,披了羽绒服走出去,隔着门板,问了句“谁啊”。
“我。”梁津舸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板,好像就站在她面前。陈当好一愣,这个时间点肯定是没有从县城到这裏的车的,他这么过来该有多冷。因为愣怔她甚至忘了给他开门,就这么隔着门板不确定的再度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冷,我先进去。”梁津舸伸手在门板上拍了拍,老旧木门一阵吱呀,陈当好这才反应过来,打开门,她看到他冻得有些发紫的唇。他不说话,自己进来带好了门,快步拉着她往屋里走,谁知屋里气温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他神色讶异,转脸看她:“你没烧火?”
陈当好犹豫点头,又辩解道:“被子里不冷。”
“不觉得。”梁津舸说着往厨房走,看到满地堆得煤块木柴,大概也就知道她是不会生火。他虽然也没有经验,但好歹知道该怎么做,男人在某些方面比女人有着先天优势,这与男女是否平等无关,他站在厨房里,转头发现她还在身后看他,梁津舸无奈的叹口气:“你去屋里等着。”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找你。”
“……梁子,我今天没那个心情。”
“我知道。”
“那你还回来找我?”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蹲在地上扭过身子看向她:“当好,我们之间也不只有那么件事。”
陈当好抿抿唇,没接话,梁津舸把地上的木柴放进炉子里,尽量把自己的心意说的轻描淡写:“怕你害怕。”
火苗顺利烧起来,映在眼睛里好像都觉得暖和了不少。陈当好靠着门框不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消化别人的深情,尤其是属于梁津舸的深情。男人若是对谁上了心,可真是太容易被看出来了,她忽然觉得烟瘾犯了,每当现实令她想要逃离,就想来根烟缓缓。
等到火炕也跟着暖和起来,时间也快到凌晨。陈当好躺在被窝里,看着梁津舸洗了手从厨房走出来。她眨眼看他,看他脱了外套,脱了鞋,掀开被子钻进来。
她下意识想瑟缩,他没给她机会,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冬日里他外套下面也只穿了一件半袖,胸膛温热,贴着她的脸,胳膊在她脑袋下垫着,那层属于男人的热度让陈当好原本蜷缩在一起的身体慢慢打开,往他的方向靠近,他收紧手臂环住她:“还冷?”
“不冷了。”
他闭上眼睛:“那睡觉。”
陈当好不再说话,以她的性格,是断然不会甜蜜的与他说晚安的。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他伸了伸脚,勾住她的腿过来,冰凉的脚趾就贴在他小腿内侧。她也闭上眼,却觉得心跳如鼓,怕他听到,她将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这样折腾了许久,却连同脸颊也烧起来。
黑暗里,梁津舸悠悠叹了口气,身体动了动,胳膊还给她枕着,自己翻了身躺平在她身侧。陈当好睁开眼,低声问他:“睡不着?”
“嗯。”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