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山每每进入秋天,陈当好都要因为风寒病一场。倒不是她自己不注意,只是之前落下了病根,现在气温降低了她便第一个受到波及。
在梁津舸身边醒过来不是第一次,却好像是相比之下最为安心的一次,因为终于不需要狼狈起身,催促他在齐姐醒来之前穿好衣服下楼去。
神智尚未完全清醒,陈当好心裏忽生出一种荒谬的庆幸,她在他怀里,他断了一根手指的手就放在枕边,另一只被她压在脖子下面。她不知道自己庆幸什么,望着梁津舸的眉眼,她想,这个人真的回来了。
不是没有疑惑昨夜一切都是梦境,也暗暗祈祷醒来还是在自己家里,有落地阳台和厨房里没来得及洗的碗筷。那是她辛苦经营的生活,在那样的生活里她曾发誓,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眼下又觉得誓言遥远,近在咫尺的人呼吸轻浅,她在心裏轻轻为他叹一口气。
动了动身子,陈当好觉得头晕,昨晚其实身体便不舒服,只是碍着梁津舸的关系,没好表现出来。她连衣服都没脱,就这么蜷缩着和衣睡了一晚,被子卷在脚下,去拿怕惊醒他,最终也没把它捞上来。
她心底对他有惧怕,类似于亏欠的一种惧怕。又像是在他身上看见太多季明瑞的影子,唯恐噩梦重蹈覆辙。脸就贴着他的颈窝,梁津舸还在睡,她不敢再动,怕他醒来之后清算昨晚没来得及算完的帐,怕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让她把工作辞了乖乖待在这裏。
这么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又躺了一会儿,梁津舸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陈当好上午是不需要上班的,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陈当好在心裏思考如何从他身边脱身。
她这一辈子似乎都在思索逃脱。小时候想要逃离穷困潦倒的家乡,后来想要逃离季明瑞,现在他在她身边,她分明知道自己对他有情,却还是想脱离他的掌控。
身边的人动了动,很慢,男人胳膊搭在她腰上,从后面伸手揽住她。梁津舸长得手长腿长,这么凑过来几乎可以把她抱个满怀,手在她腰上摸索了一阵,胳膊锁紧,微微向后一拉。
这次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后了。
这个动作比刚刚还让她觉得难受,温热呼吸让她的心好像被扔进了油锅里。她不相信梁津舸没醒,他方才把手落在她腰上,摸索的动作可是一点都不糊涂。
“梁……”陈当好张张嘴,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梁子”这个叫法属于很久之前,他还是她身边保镖的时候,她不相信现在还有人敢这么称呼梁津舸。然而直接叫名字,她也是叫不出口的,一来他的名字有几分拗口,二来她很少这样叫他,总觉得带了点滑稽的庄重。
犹豫再三,索性省掉了称呼,陈当好动了动胳膊,胳膊肘碰上他的胸膛:“我得起床去上班了。”
“……几点了?”
陈当好看看墙上的锺錶:“七点半。”
“……这么早你上什么班?”
“你不需要上班吗?”
梁津舸皱了皱眉,翻身躺平了,手也从她腰上移开,一只胳膊还垫在她脖子下面。他没睁眼,陈当好顺势坐起身,刚要下床,被他用腿挡了一下。她回头看他,梁津舸皱着眉,是不耐烦的神情:“你不是下午才上班么?”
他来找她之前,定然是将一切都打听清楚了的。陈当好没躺回去,还是下床穿鞋:“我想换件衣服洗把脸。”
梁津舸没说话,没说话就不是拒绝。陈当好从衣柜里拿了衣服走进洗手间,关上门,她微微一愣,洗手间里大概没怎么翻修,墙壁瓷砖都没换,她把手里拿着的衣服放到架子上,忽然记起自己曾经在柜子的最裏面藏过一个安全套。带着点好奇心思,陈当好弯腰打开最下面的柜子,伸手向里摸了摸,沾了一手的灰尘。她不信,向前探身,手指更加往里,果然碰到一个塑料包装的东西。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把藏在那里的东西夹出来,果然就是之前她藏在裏面的那一个。
陈当好笑起来,把上面的灰尘擦了擦,呈在掌心裏。
这是她自己买的,当时季明瑞来别墅的频率很少,梁津舸上楼来的次数增多,她买来的安全套都藏在这裏,用来用去,只剩下这么一个。这一个没来得及用,她便匆匆搬离了这裏,现在回头想想,故事尾声确实太过仓促。
“你在笑什么?”梁津舸站在门口,没进来,隔着磨砂玻璃可以看见他模糊轮廓。陈当好没多想,打开门的瞬间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之前藏在柜子里的,刚刚被我翻出来了,居然还在。”
她眼神里有小女孩般的雀跃,一时间似乎是忘了他们现在的关系。梁津舸的目光在那小东西上停留了几秒,淡淡道:“肯定过期了,扔了吧。”
“就是觉得很神奇,别墅里都翻修了,它居然还在。”
“嗯。”梁津舸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连带着陈当好的热情也降下来。她这才记起他们不是可以这样随意说话的关系,讪讪关上了门,陈当好打开花洒,起初水温有些凉,她也没躲,想一想,很多事还是已经过去了。
她想起《重庆森林》里的台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她这个澡洗的时间有些久,梁津舸打完电话回来,她还没有出来。走到门边,梁津舸伸手敲门:“当好?”
“……怎么了?”
他想问,你还没洗完吗,又想说洗澡太久不好,却又觉得这两句话里的关心太重,开口便成了:“我想用一下洗手间。”
这理由细想便知道有多愚蠢,洗手间又不仅仅房间里这一个。但是话已经出口,梁津舸也不打算解释,不一会儿门打开了,扑面而来有馨香热汽,陈当好在裏面就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只有头发还是湿的:“我找不到吹风机了。”
“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
他们之间似乎不应该这样和睦,最怕相爱之人翻脸,爱人变作仇人后是成倍憎恨。但梁津舸表现的太镇定,就好像他们之间只是短暂的离开了几天,再回来,还是曾经那不清不楚的关系。
拿出吹风机,陈当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刚刚目光扫到桌角的台曆,她忽然记起今天跟同事约好一起吃饭。那不是普通同事,往大了说也算是台里领导,这段时间一直想把自己朋友家的弟弟介绍给陈当好,陈当好不好意思驳她的面子,提前一周就已经答应下来吃饭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