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只是……”

东升欲言又止地说道，内心很是纠结，很是悲痛的样子。

看对方如此悲痛，少强拿起桌上的啤酒，为他倒满，同时也为自己倒满；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碰了下对方的杯子，示意喝酒。

两人都生于寒门之家，都有着不幸而悲惨的家庭，都有着心中难以言传的苦痛。这种苦痛，从小到大一直伴随着他们成长，已经渐渐在心里扎下了根，很难摆脱这种由于贫困所带来的自卑感；而且，不光是自卑，有时甚至还得忍受别人的欺辱和打骂，只因为他们是来自偏远山区的农村，只因为他们没有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优越家境，一切都必须靠自己来独立承担，即使有时受到了委屈，也只能将苦水往自己的肚子里咽。

此时此刻，当谈及自己的家人时，他们内心除了深深的愧疚和伤痛之外，再也难以用任何语言来表达了。

每当想到父母在家含辛茹苦地劳作，他们就会不由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发奋苦读，将来好好报答他们，好好孝顺他们；每当想到父母不辞辛劳地供他们读书，他们在学校所受到的种种屈辱，又算得了什么了，只会化悲愤为力量，警告自己努力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有了出息，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安享晚年——这就是所有从寒门家庭中走出来的子女，所怀有的共同追求和愿望。

当周东升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少强又为他倒满，也给自己倒满。

刚倒满酒，周东升再次端起桌上的酒杯，抬头一饮而尽，内心仿佛承受着常人难以理解和体会的痛苦似的。看得出来，周东升的确经历了一些常人没有经历的不幸，遭遇过一些没办法忘却的深重痛苦；要不然，他是不会如此独来独往，如此孤僻寡言的。

其实，少强早就已经想到了。自从上次，他跟着周东升来到学校不远的工地，就已经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不幸和心酸。再加上，他在这么寒冷的冬天，还是穿着单薄的衣服，不禁让人油然升起一种恻隐和怜悯之心。

或许，周东升所经历的远不止这些，只是我们并不知晓而已，一切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又喝了一杯酒后，周东升逐渐有了一些酒意，便开口说道：

“……在我六岁的时候，就被亲身父母抛弃了……是路边一个拾荒的人，将我领回他家里，养大的……我早已将他当成自己的亲身父亲来对待……他不仅供我读书，还教会我很多做人的道理……在别人看来，他从事的职业是低贱的，只是一个拾破烂的，没有文化，没有教养，穿得又破又脏；但是，在我心中，他不仅有高尚的道德，还有很多人没有的才艺，既会唱歌，还会书法，只是他习惯了这种靠捡破烂为生的自由生活……从小到大，我就是和这样一个父亲生活在一起，一直相依为命，直到我读大学，才分开的……”

在酒意的作用下，周东升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说着，一边泪流满面，声泪俱下。

听着好友的话，少强头脑中不禁浮现出两个人在路边一起捡破烂的画面，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老实谦恭，另外一个孩子，和他一起，一直跟在他身边……

想到这些，少强也不自觉地流下了悲痛的泪水，仿佛那个孩子就是他一般，有种身临其境的凄惨感和落魄感。

当周东升停止了说话，少强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内心就仿佛有万千根刺在扎他一般，让他倍感心痛，倍感心酸；甚至，为对方居然有这样悲惨而不幸的遭遇，感到无地自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所经历的不幸，真是微不足道。

试想一下，他们两父子一路走到今天，该是多么不容易，多么坎坷，多么心酸啊！所经历的事情，该是多么令人同情啊！

一个四处漂泊流浪的拾荒者，带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在大街小巷的垃圾桶里寻找着可以换钱的废品；一直到这个小孩上小学，读初中，读高中，再读大学，都是由这样一个被人唾弃的拾荒者供养。他该是多么伟大、多么高尚的一个人啊！

从眼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而且还身为高等学府的大学生，可以看出，这样一个拾荒者不凡而伟岸的一面。

“……没想到，你居然有着这样悲惨而不幸的身世啊……现在，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你把我感动了！……让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不知过了多久，少强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内心仿佛经历了一次重大的洗礼一般，受到不小的震撼。

“……但是，社会上的人，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歧视他，歧视我，甚至恶语伤人，还拳打脚踢，仿佛我们就不是人似的……”

东升没有理会少强的话，仍旧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想把内心的深深屈辱和不满宣泄出来似的。

“……你不要管其他人怎么看，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虽然我没有见过你那位将你抚养成人的父亲，但是，我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他的伟大和不凡，感受到他的博爱与高尚，应该值得所有人尊敬和爱戴！……”少强发自肺腑地劝慰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而且，一直以来我也是这么做的！……但是，我痛恨别人对我父亲的歧视，痛恨人们对我父亲的辱骂，甚至比辱骂我自己还难受……要知道，我父亲是一个多么高尚，多么善良的人啊！……只因为他是一个拾荒者，人们就对他充满了各种蔑视，充满了各种不公，甚至有时根本就不把他当人来看……这些痛苦，这些委屈，我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激励自己不断学习，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好好孝顺和报答父亲！

“……没有他，真的就没有我啊！……我爱他，甚至超过了爱我自己……要不是，我时常以父亲的道德准则来要求自己，我可能都已经离开这个人世了……只因为我父亲，所以我还坚强地活着……我的活着，已经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的父亲……为了我的父亲……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父亲……你知道吗？”

东升一直不停地说着，把这么多年未曾向人表露过的委屈，通通说了出来，内心仿佛经受了剧烈的阵痛一般，让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情绪激动，心情悲愤。

说完这番话，他早已泣不成声了，身体也颤动不止，仿佛正在经历一场严重的疟疾似的；之后，他便趴在桌上，不停地哭泣着，甚至还能看到他紧紧握住的拳头和上下起伏的肩膀。

看到这样的情景，少强马上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用手搂着他的肩膀，还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为他披上，生怕他感冒似的。

这样不知过了有多久，东升的情绪才逐渐缓和了过来，渐渐恢复了理智和意识。

于是，少强赶忙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让他擦下脸，因为他的脸上已经被泪水沾满了，仿佛遭遇过一场倾盆大雨的洗礼一般。

两人一直静静地坐了好久。待东升完全恢复正常后，少强便坐了回去，来到东升对面，开口说道：

“咱们还是吃点菜吧……肚子早就饿了……”

少强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为东升夹菜，生怕对方没有吃好似的。

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倾诉，仿佛经历了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一般，让两人的内心都受到了极大的缓解，给人一种雨过天晴的舒爽之感。

于是，两人一边吃着菜，一边喝着酒，没有像刚才那样，突然刮起一阵剧烈的情感风暴。

虽然这种风暴会给人带来巨大而深重的痛苦，甚至会引起身体上的疾患；可是，风暴不来，就一直不会见到雨后的彩虹。只有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我们的内心才能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你什么时候回家？……”

两人一边吃菜，一边喝酒的时候，少强突然询问道。

“估计就这段时间吧……暂时还不确定……”

东升想了想，声音有些沙哑地回答道。

“哦，好吧，到时记得给我说一声，我好去送你。”少强说道。

“好！……”东升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这顿午饭，两人吃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结束。不过，这顿饭，却是令人怀念和难忘的，不管是对少强，还是对东升，都是如此；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无间，简直情同手足，亲如兄弟，让他们都倍感庆幸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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