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府,谁不知道静苑这位性子孤僻。
这么热情地招呼,让老头儿一时无法适应。
一直到刘盈亲自迎来,一双不似盈盈秋水,却乌亮有神的眼睛期待地睇着自己,老头儿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泛上一种荒唐的感觉。
老头儿坐稳,从袖中抽出一张竹签递给她,张口笑道:“姑娘听说过天封吗?”
天封是前朝古都,西丘未亡的时候,天封甚至有帝都的称号。
它的经济、文化曾达到繁荣巅峰之境,然而随着西丘覆灭,东夏统一四海,统治者残暴地抹去关于西丘的一切文化,天封再不复盛名。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能複原西丘文化的地方,无疑是天封。
可惜,天封就像一个传说,随西丘的灭亡,彻底消失在这片土地。
刘盈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签,眼眸里好像忽地点亮一撮火花,狠狠亮了一下。
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忽然反掌,紧紧握住竹签,面色古怪道:“丘总管直说来意吧,胡荼——他想怎样?”
她不问天封,不问西丘,甚至不问这支竹签,开口问出的是胡荼。
丘总管先是一愣,旋即拍掌,眼中浮现出赞赏的笑容,“姑娘果然识货!”
刘盈但笑不语,狡猾地抿紧了唇。
以她对西丘文化的研究,掀掀眼皮,就知道这是前朝贵族间流传的幼子识字签。西丘已亡,竹签成烬,这支签,只有可能是胡荼从天封带回来的。
普通人看来,竹签平常得很。
在刘盈看来,这枚纤长碧绿的竹签简直比天上星月还要璀璨。毫不客气地说,字签内在的价值比之东夏国库珍藏的鲛人泪,有过之而无不及。
东夏重武轻文的风气,影响着百姓的价值观。
普通人看着竹签好看,竹骨边缘镶嵌着亮晶晶的宝石珠玉,就以为这是字签最大的价值。却不知字签乃是一竹千金的梅箓竹所制。
关于梅箓竹,在古代曾经有这样一个小故事。
公子玄本来是南诏的公子,按照正常的情况,储君另有他人,轮不到他。
当时,储君有一个智谋非凡的女食客。储君向来看不起女人,这位女食客自然也没有得到过重用。但是,她的政治才能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公子玄发现了。
公子玄是一个有心计,更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有这样的人才,不管她是男是女,第一步,首先要拉拢过来。
储君不重用你,好,你过来,我重用你!
储君轻视你,让你食无鱼、行无车?好,你过来,我给你锦衣玉食,仆侍成群。
只要你过来,要什么样的待遇,什么样的仆人,我都满足你。
公子玄为了拉拢她,甚至暗示她,“吾为王,必立汝后。”不说公子玄的身份地位,公子玄可是切切实实的一个美男子呀,龙章凤姿、凝脂点漆,容貌那叫一个惊艳。南诏国倾慕公子玄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
可惜,我们的女食客不为所动。
她只回答了两句话:“食君之禄,为君担忧。岂可因黄金美人,轻易节。”意思很简单,我为储君干事的,怎么能为了黄金美人而背叛储君。
公子玄威逼不成、利诱不成。
他生气了,动了杀机。得不到,就毁掉,也总比最后和我做敌人好。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女食客很喜欢梅箓竹制成的扇子,出入行走,简直到爱不释手的地步。公子玄是个聪明人,他灵机一动,说了一句话,他说:“梅箓如今葱葱郁郁,不知本王可否邀小姐一同赏竹?”
就这么一句,女食客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又过了一阵子,女食客变成了公子玄的幕僚。
经过她的策划密谋,大展宏图,很快的,南诏国易主了,公子玄变成了南诏主。
从此,梅箓竹也多了一个“易节竹”的称号。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但是间接说明了梅箓竹的价值,比黄金、美人更珍贵。
刘盈知道,胡荼的性子向来斤斤计较,不吃一分的亏。
他用丘总管丢来一张幼子识字签,在自己眼前放上一个饵,必然是有所图,刘盈现在拿不准只是胡荼——他图谋到底是什么。
丘总管坐定在这儿,从袖中掏出一管水烟袋,“啪嗒啪嗒”抽了一阵,没头没脑忽然说了一句话,“姑娘,二少不缺钱。”
没错,胡荼是金主!
这么浅显的事,就算不用丘总管提醒,她也知道。
烟熏火燎,一圈圈灰白的烟雾缓缓散开。
她默不作声等着后话,老头儿低垂着脑袋,就像睡着一样,好半天才听见嘶哑干涩的老嗓缓缓又道:“当然,二少也不缺女人。”
刘盈低笑起来。
这个老头儿说话还真不客气。
正笑着,只听丘总管的声音淡淡扬起,如弥漫周遭的细小的烟粒,有着凝厚的质感,从容不迫地传入耳中,“二少要什么,姑娘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
刘盈心下一窒,从丘总管的这句话里,确定了胡荼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她沉默不语。
老头儿“桀桀”笑道:“姑娘,您好好想想吧,二少三天后上路。”他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根本不容刘盈再说什么。
他的话说得果断。
刘盈如果想跟着二少一起上路,前往天封,必然要答应二少的条件。
刘盈如果对西丘遗址天封不感兴趣,不随二少上路,自然也不必去管胡荼开出什么条件。
丘总管把话说得很死,根本不容第三种折中的选择发生。
如果是胡荼亲自来说,刘盈一准儿有一百种反驳的理由,可是今天来的偏偏是丘总管。
老头儿太了解刘盈在想什么,在她晃神的功夫,就已经离开。
等刘盈反应过来,木已成舟,于事无补。
茶香袅袅,烟气弥散。
草屋中,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奇异地交错在一起,熏得刘盈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刘盈的思绪连带着也一时清醒,一时糊涂。
那只握着茶盏的五指,因用力而骨节泛上淡淡的冷白。
胡荼呀胡荼,用人之道学得不错嘛。
三年不见,果然得对你刮目相看。
她苦笑一声,一口饮尽手心握紧的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