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用兵如神,宋人阵脚乱了。”小山包上,蒙元诸将无不为之叹服,不损一兵一卒,就破了宋人的火枪杀阵,不愧为军神。也速迭儿再次请战:“丞相,这回到时候了吧?”伯颜神情自若,目光闪动,下令道:“时近日落,三军进食,食毕出战。”诸将齐声应诺。与此同时,宋军那边也开始分发食物,吃饱喝足,大干一场。“来来来,大伙儿先吃食,食毕好打鞑子。”宋军大阵内,五军之间的驰道,一群群火头军挑着担子,露出热气腾腾的炊饼、热汤、米饭、稀粥,还有堆得高高、油汪汪的肉块。所过之处,伸臂如林,大嚼大灌之声此起彼伏,军士们吃得眉花眼笑,疲惫烦躁也顺畅不少。如此丰盛的伙食当然不可能常吃,今儿要不是大战还吃不上。唯有龙雀军阵,哪怕进食也尽量压抑声量,无人喧哗,体现出与广南、闽南军阵不一样的素质。一个火枪兵抓过两张夹肉炊饼,一张递给同伴,低声道:“满儿……嗯,火长,给你饼。”吴满儿接过,咬下一大口,边咀嚼边喝肉汤。他在做这些动作时始终只用一只手,另一只手牢牢握住火枪不放。不光他如此,所有火枪兵皆如此。数日之前,吴满儿还只是尖哨营普通一兵,但经过伏击元军运输队,击杀蒙鞑,摧毁回回砲之役后,因战功直升为火长,率领尖哨锐士,参加大决战。吴满儿嘴里咀嚼,眼睛却盯着枪托上新划的三道刀痕,心里暗道:“适才射杀了三个元兵,我的够本了;下回再杀,就是老严的份额了。嗯,要是可以的话,连梁头的那份也算上……”目光不经意与队将吕保碰上,却见吕保向自己伸出三根手指,吴满儿握枪的手也伸出三指。吕保嘿嘿一笑,向他挑了挑大拇指。吴满儿比了个等会再较量的手势,吕保却笑着摇头,在吴满儿困惑的目光中,朝火炮阵地一指,双手合成喇叭:“炮营的兄弟有动静了,接下来怕没咱们什么事了。”吴满儿顺指望去,正看见炮营阵地上,身穿褐色紧身衣,头裹赤巾,后背有个大大的红色“炮”字的炮兵兄弟,绷绷挨个扯下炮衣,露出一门门的锃光发亮的巨大炮管。宋军火炮一亮相,顿时吸引了元军将帅的目光。“这就是宋人的火炮?”伯颜、唆都等都看过李恒呈献的枪**,也听过大匠们推测这火炮的发射原理,大概跟铜火铳差不多。然而真正见到实物,纵然是远观,也不禁瞳仁为之一缩。如此巨大震憾之物,什么铜火铳与之相比,简直就是老鼠与老虎的区别。哪怕相距甚远,但被那一管管黑洞洞的炮口指着,蒙元将帅们都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要知道,当初的张弘范,就是在一座小山顶上,被一颗从天而降的铁球要了性命。伯颜沉声问道:“这火炮能打多远?”一个佩银牌的新附军千户出列恭声道:“依当日黄土岭之役推算,最多二里。”这名千户是当日随张弘范出征的新附军将领,彼时不过百户,亲身经历了火炮轰营、衔尾追杀、伏尸数十里的惨烈战斗。尽管吃了败仗,但凭着他这份难得的经历,算是少有的对龙雀军枪炮之威有所了解之人。此次与宋军决战,被伯颜重新起用并升为千户,以备垂询。元军将帅所在的小山包距宋军火炮阵地足有七八里,就算是元军各大阵也有三四里以上,远远超出炮程,安全无虞。有元将松了口气:“二里,那打不到我军阵……不过二里也够远的了,比咱们什么回回砲、七梢砲远多了。宋人这火炮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还有那火枪……军匠万户府那帮浑球究竟是干什么吃的?”诸将心下暗暗点头,腹诽不已,都觉得此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蒲寿庚那残存着犹太人特征的灰褐色眼珠频频闪动,忽道:“既然打不到,宋人为何要亮炮?”诸将心头都是一震,对啊!既然打不得那么远,为何要亮炮?……当炮衣褪下,火炮闪亮登场时,巢车上的赵猎及诸将官都从千里镜看到小山包上的元军帅帐没有异动,甚至连近十万元军都没有异动。“看样子,伯颜知道我们的火炮射程不足以威胁到他。”赵猎面带微笑,啪地收回千里镜,“但他一定不知道,我们的火炮是带轱辘的。”马南淳亦笑道:“可惜相距太远,千里镜里看不到伯颜的模样,否则真想看看伯颜看到我们的大炮动起来的表情。”诸将皆笑。江风烈冷笑道:“伯颜想以疲军之策,把我军拖疲拖垮,最后用他的怯薛狼骑撕咬开我军大阵……若是别的军队,还真只能被他牵着拖着,最后整垮。不过碰到我们龙雀军,也该让他看看什么是火器战法。”随后重重一抱拳,“末将且去了。”赵猎颔首,目注前方小山包,喃喃道:“伯颜啊伯颜,真想看看,当我给大炮上刺刀,抵近你的胸膛时,你会怎么做……”等江风烈率一众将士回归前阵时,八门龙吼炮、十六门虎吼炮以及拉拽炮弹的马车都已按令各就各位。随着江风烈一声令下,炮营统领呼延啸嚎叫声响起:“伯颜那王八羔子想靠挺尸的法子动摇我军阵脚,弟兄们,咱们就把炮口对准他的大阵轰轰轰,看看是谁的阵脚乱!”众炮兵齐声高呼:“憾阵!憾阵!憾阵!”呼声远远传开,随风鼓荡,小山包上的元军将帅隐隐听闻,心头隐觉不妙。还没等他们想明白,便有人失声惊呼:“动了!动了!宋人的火炮动了!”无论回回砲还是七梢砲,一旦架设了就不可能再移动,所以蒙元将帅们都没想过火炮居然是能动的——虽然看到火炮有轮子,但也只当是转运时使用,没想到居然还能在战场上移动,而且看架式,移动的速度居然相当快……百家奴惊怒交集:“一匹马就拉得飞快,这宋人的火炮究竟有多轻?”交战至今,哪怕损失了上万兵马都面不改色的伯颜,脸色终于变了。火炮逼近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虽然他没见识过火炮之威,但只要想想八具回回砲或七梢砲逼近十万人的大阵是什么后果,就能想像出来。也速迭儿急请令:“丞相,末将愿领精骑,杀光宋人炮手,夺取宋人火炮!”伯颜霍然转头,直视也速迭儿:“如此,你就要面临宋人的火枪杀阵!”也速迭儿双拳狠攥,磨着牙一字一顿:“说不得,我就用重骑正面撞开这该死的火枪杀阵!”伯颜死死盯住远处不断逼近的黑洞洞炮口,可以明显看到元军大阵在骚动。督战队弹压住这边,另一边又躁动起来,当真是此起彼伏,阵脚渐乱。唆都诸将急道:“请丞相示以方略。”也速迭儿更是几乎吼起来:“丞相,不能再犹豫了!”伯颜深深望着也速迭儿,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天父……长生天保佑蒙古人!”也速迭儿黑脸胀成紫红,重重以拳捶胸:“长生天保佑蒙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