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是这个公司的职员,中午休息,过来转转。
他的韩语流利且标准,让我望尘莫及,我一边不服气地回以韩语一边在心裏嘀咕,如果要进这家公司的韩语标准都是像他这样的话,我一定没希望了。
随便说了关于公司之类的闲话之后他忽然跟我玩起了脑筋急转弯。
用韩语说脑筋急转弯就好比穿着唐装跳拉丁,在我的观念里是完全格格不入的文化。
但是我们竟然玩的起劲。
他问:“身份证掉了怎么办?”
我答:“捡起来。”
他问:“大象的左耳朵像什么?”
我答:“像右耳朵。”
他问:“针掉到了海里怎么办?”
我答:“重新买一根。”
……
都是一些简单的中规中矩的脑筋急转弯,但是他看起来很是着迷,比我要兴奋。我每答对一题,他都要惊讶地瞪着眼睛对我竖拇指。
我没告诉他这些问题随便换个智商正常的人来都能回答,我享受着他看起来非常真实的赞美,然后跟他一起高高兴兴地玩着游戏,以至于后来互相拍肩击掌地称兄道弟。
在跟他聊天的过程中我说错了几个单词,每次他都要认真地给我纠正。我心想,真是一个喜欢显摆的男人!错了就错了,你干嘛纠正我?
不过幸好有他陪我,这才让面试官的吃饭时间变得很短。
刚才那个小姐又进来了。
她站在我面前叫那个跟我谈笑风生的男人“李总”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猴,就这么无知地被人耍了。
那个小姐说:“面试开始了。”
自从她叫了李总这两个字之后我的世界就停滞了,我刚才正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忽然就挨了一锤子,于是我晕乎乎地天旋地转停不下来。
他对那个小姐说:“知道了,我回头跟他们说。”
然后他对我用汉语说:“你的面试结束了,回去等通知吧!”说完,还意犹未尽般地加了一句,“你的语感不错,但是你的韩语还没有我的汉语流利。”
我不知道是意识到自己没有机会了还是机会太大了,竟然很大胆地回了他一句:“我的汉语也很流利!”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浅浅笑了一下,然后很正经地伸出手来,对我说:“我叫李孝全,韩国人,来中国不到两年,很高兴认识你。面试结果我们会在一周内通知你的。”
我的认知世界在他说自己是韩国人的时候崩塌了。
回头仔细想想,他的长相和举止,甚至他惊讶的表情确实像是从小吃着泡菜长大的韩国人,可是他过于流利的普通话欺骗了我。
我的面试就是在用韩语回答无数的脑筋急转弯的过程里进行的。现在我有些理解为什么他这么喜欢玩脑筋急转弯了,我甚至想,如果,万一,偶然,我被录用了,一定是他想继续玩脑筋急转弯的游戏。
从汉江集团出来之后,我一口气吃了五个冰激凌,直到觉得自己的心都冰冻起来了才回学校。
我以为冷就可以静了,实际上我心裏还是火热火燎般地觉得无地自容。一想到李总那两个字,我简直想赶紧在脚下出现一个洞,最好我一下就钻到了对面的美国去!算了,还是钻到韩国去吧,谁叫咱学的是韩语呢。
在校门口看见那个甩着长头发的承子念的时候,我发现这是我最戏剧最倒霉的一天,不该遇上的都叫我遇上了。
看见承子念的时候,我应该脸红了,因为我觉得脸莫名的热。我一低头,想就这么走过去,谁知,承子念竟然叫了我。
“嗨!能过来帮下忙吗?”他笑着说。
他的笑很诡异也很暧昧。我断定他也是想到了那天他所看到的情形,并且那情形对他来说印象深刻,不然,他为何现在还记得我?
“嗨!真巧!”我微笑着打招呼然后上前接过他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金属乐器,非常自来熟地问道,“这么多东西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一些大件的东西已经有车送进去了,其他人都在现场整理,这些是零散的,我自己拿过去就可以了。”
他说话的时候很自然地甩了甩头发。
我心想,既然自己拿过去就可以了干嘛还找我帮忙?
跟他一起往场地走,我想起了邵君告诉我他们要在我们学校开唱的事,便没话找话地问:“你们是乐队?自己组的?”
“嗯,先是自己组的,现在签约给一家很小的经纪公司,一般活动之类的都是他们安排。”
“乐队叫什么?”其实我对这个问题一点不感兴趣,比起乐队,我对承子念这个人倒是更感兴趣一点。
“三元。”他答道。
“奶粉?”我顺口就接了一句。
他朝我笑笑,又甩了下头发,说:“你可以理解为三元钱,也可以理解为三元奶粉,还可以理解为三原色,总之,是个很随便的东西。只因为我们是三人乐队,所以叫三元。”
“为什么不叫三毛?”我小声嘀咕了一声。
但是还是叫他听去了。“因为我们不想流浪。”
他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他的头发依旧在风里甩着。
我现在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了,无非是想要耍帅,或者是遮挡一下长的叫他不满意的脸。因为至今为止我还没有正面完整地看过他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虽然他有好看的侧面,但是我不能保证他把头发束起来的时候会不会有一张叫我幻灭的正面。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我。
“东方槿。”我回答完之后也装模作样地问他,“你呢?你叫什么?”
“承子念。”
我还装作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
问完姓名之后我们各自沉默。
远远地看见了他们的场地,他们自己的工作人员加上围观的同学,那里已经开始热闹了。
一个站在台上调试乐器的女孩转头看见了我和承子念,放下了乐器,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槿。”承子念忽然张口叫了我一声。
因为他这个叫法和时间都叫我猝不及防,我奇怪地转头看他,嗯了一声之后,整个人猛地就摔到了地上。
不知道哪个倒霉孩子在这裏放了个砖头,恰好又被我这个倒霉孩子给碰上了,并且又在最恰好的关键时刻将我绊倒了,我的整个身体和脸都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其实我没分清楚我手里拿的到底是吉他还是贝斯,我对乐器这东西几乎一窍不通,总之现在那个东西摔在了距我半米远的地方,弦很明显地断了两根,至于其他内伤,我很难推测。
这东西贵吗?
在我鼻子被地面的坚硬砸得发酸的把眼泪都刺|激出来的时候我想到的问题竟然是这东西贵吗?如果很贵怎么办?天哪,让我晕过去吧,或者让我摔的比那个破玩意更严重吧,这样他就没有理由找我要赔偿了。
我觉得有东西从鼻孔流了出来,我伸手一摸,然后看见一手鲜红的颜色,我只啊了一声,就真的晕过去了。
我在晕过去之前感觉到有人过来扶我,应该是承子念,并且,我听见他说:“我就是告诉你小心脚下嘛!”
我真想跟他说:“你这个倒霉孩子啊!”
其实我摔的不严重,我会晕过去不过是因为我晕血了。我向来有晕血的毛病,但是又并不是见血就晕,这要看我在见血的当时的心理承受能力,一般像这种来势汹汹又毫无防备的,基本上是会晕的。
我以为我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我以为承子念会紧张地从地上抱起我一路小跑地冲进医院。然而实际上我就是在我倒下去的地方醒来的。
醒来之后,人中处还隐隐的疼着。
“原来你晕血啊?”我睁开眼睛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话。
我想说承子念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帮你搬东西一路搬到这裏,酷日当头暂且不说,我还受了重伤,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
可是我盯着承子念完全暴露在我面前的正面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对天发誓,此时才是我这一天中最想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时刻,不,应该是在邵君的宿舍里,在承子念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就应该钻洞里去了。那样的话,就不用因为现在看见这张帅到逼人的脸而懊恼自己怎么能丢那么大的人了。
“你怎么了?难道不是晕血?你真晕了吗?”承子念微微皱眉,摇了我两下。
我回过神来,冲他摇头,然后赶紧找面纸擦鼻血。
这个时候承子念忽然伸手在我的鼻子下面擦了擦,然后说:“你的鼻血很有个性,出来就把你吓晕了,你醒了它就不乐意流了。”
“一元,这个怎么办啊?今天晚上要用的啊!”旁边那个女生拿着被我摔坏的乐器说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后来我才知道一元是承子念的外号,这个说话的女生外号二元,是乐队成员之一,另外还有一个成员是男生,外号自然是三元。
“哦,这个是二元乐扣。”承子念给我介绍这个叫乐扣的女生。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介绍给我认识,在当时,我认为乐扣是一个我完全没有必要认识的女生,谁会想到以后我们会被一竿子砸到一起?那一竿子当然是承子念。这世界上的事和缘分总是像彩票一样,一般人都猜不透正确的数字。
我对着乐扣笑了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承子念忽然问道:“地上是不是很舒服?”
这其实不过是我醒来后一分钟内发生的事,所以我现在还躺在地上也是情有可原,一切都进行的太快了,我没跟得上频率。
我边起身边说:“玩摇滚的节奏都太快!”
“其实我们唱的最多的是校园歌曲。”承子念一边拉我起来一边反驳我。
“就是《同桌的你》那种的?”
“不是,我们与时俱进,唱《同床的你》。”
我看承子念一脸正经的样子简直怀疑是我听错了,我以为应该是《同窗的你》,如果不是我听错了,那就应该是承子念说错了。我看他对我态度不算猥琐,没有必要拿宿舍里那件事来奚落我吧?
“一元!”乐扣在一旁很不高兴地大声叫了起来,“你到底想怎样?”
唱歌的就是不一样,声音很有爆发力,我听见乐扣那声叫喊的时候,差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槿,你先回去洗脸,晚上有时间来听听。”承子念说完拉着乐扣就走。
他们刚走出两三步,我装模作样地喊:“那个,那个我会赔的!”
承子念忽然转身对我笑,说:“好!晚上演唱会结束后跟你商量下赔偿的事!”说完他甩着头发拉着乐扣大步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