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信阳镇如果在现代,就是青岛市胶南县和日照市交界区域,李孟一行人在胶州出发,倒也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山东虽然已经是纳入李孟的掌控之中,可如今身居高位,这随身护衞和出行安全的布置,却要更佳的用心,这五百骑兵也是几名军将专门的估算过,即便是兖州府和南直隶的兵马突然的压过来,对方能够动用的最大规模的兵力突击,李孟这边又完全是孤军的情况下,这五百骑兵也能抵挡的住,并且护送李孟回到老营。
李孟对这样的安排,虽然是感觉不舒服,却也没有反对的意见,毕竟身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东西需要主动的来适应。
五百骑兵,除却李孟身上披甲之外,剩下都是穿着布袍,带着刀枪,看起来不像是胶州营的正规军,倒像是行走在道路上的马帮商队,当然,这伙人的规模未免太大了些,不过却也是隐藏自己的身份。
信阳镇临山靠海,但临海之地因为海风吹拂,盐分很大,根本没有办法种植庄稼,甚至连植物都不太生长,有大片大片的空地,李孟这一行人声势不小,不过却没有进信阳镇,而是远远的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停驻。
早有青州府的办事人员,把帐篷、饮食、草料等东西送了过来,也没有惊动信阳镇上的局面,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扎了下来。
天色刚黑的时候,骑兵们一半下马,一半在马上,都是离开了宿营地,在附近一个高坡左右布置防御阵地,李孟则是站在坡上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安静的望着黑黝黝的下面和远处模糊的海面,大家都是在等待着什么。
来得这天也巧,正好是月圆的日子,月亮慢慢升起,四周一片寂静,这时候正是夏末,人安静的在山野海边,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不多时,这份带着诗情画意的寂静,就被逐渐响起的喧闹打断了,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小小的动静,后来则是变成了巨大的喧哗。
在山坡上的李孟和身边的亲衞士卒们都是默不出声,只有山下的骑兵一骑骑往来其间,但行动也是颇为的隐秘,那巨大的喧哗之处也很难发现,伴随着喧哗声的还有光芒,月色在这一刻变得黯淡无光。
能看到在信阳镇过来的方向,在发出巨大喧哗的方向,有无数的星星点点也朝这边移动,李孟和亲衞并没有做什么反应,还是在哪里看着。
越来越近,巨大的喧哗能听出来是许多人的叫骂和吆喝,至于那星星点点也能看清是这些人手中的火把。
“跟着张老二的到我这裏来!”“别跑远了,狗剩那小子那里去了,快喊喊!”“俺在这裏俺在这裏!”
在这高坡下面已经乱得不像样子,李孟他们站的地方颇为隐蔽,也没有燃起火把,下面哪些人顾着自己都已经顾不过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附近不远处有这么一群不速之客,拿着火把的这些人满嘴的都是青州府和莱州府的土话,骂骂咧咧,都是埋怨这么晚上为什么要出来,这不是折腾人吗!
在这些声音之中还有些大声怒骂的,这些怒骂的都是在维持秩序,时常还有有人大声喊疼,可惜毕竟是黑夜,不然还能看见有人拿着木棒追打。
下面不过两三千人的规模,可站在附近高坡上的李孟他们甚至听不见附近的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和其他别的动静,全是下面纷乱和嘈杂的声响。
下面站了一会,这嘈杂纷乱的声音虽然小了点,可始终没有安静下来,有这么持续了一会,李孟衝着边上的亲兵小声说了几句,那名亲兵急忙的从山坡上跑了下去,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如何传递这个消息,方才在那里大声维持秩序的声音们,又开始吆喝着下面这些乱哄哄的人群朝回走。
莫名其妙的来了,莫名其妙的又走,才刚刚安静一点点的空地那边,又是爆发出巨大的嘈杂声,然后又是怒骂驱赶,这些人却也不骚乱,和来时一样,一帮人朝着来路闹哄哄的又是走回去。
差不多大半个时辰,这些人才算是走远了,这时候,李孟的亲衞们才是把火把燃起,就在下面扎营的地方,给李孟支起了个帆布木架的椅子,除却必备护衞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开始生火煮饭,也有人给李孟送上了面饼和咸肉,方才两三千人好似个万人集市一样,而胶州营五百人马此时除却马匹的嘶鸣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安静在那里忙碌,没有人发出什么声音。
又是半个时辰,远处能看到几十匹马朝着这边疾驰而来,胶州营的亲兵们纷纷拿出了兵器,低声的发布口令做好了戒备的工作。
等到那些人到了跟前,彼此高喊了几句话之后,立刻是让那几十匹马进来,那几十名骑士一进李孟亲衞的戒备区域,就立刻从马上下来,把自己带着的武器交出,弯腰小跑着到了李孟跟前。
李孟左右两处已经烧起了两个大火盆,把这处地方映照的通明,那几十名骑士在距离二十步左右的时候,就连忙跪在了地上,碰碰的磕了几个头,开口说道:
“属下见过李大人!”
过来的这几十人身上也都是穿着布衣,不过却不是什么考究的服饰,就是海边人家打渔做工的那种短打扮,可这些人却没有一点渔民的样子,各个身高力壮、凶神恶煞,为首那人相比于他身后的却有些另类,身量瘦小了些,可也是精悍的模样。
藉着火光的映照,李孟看着面前跪着的人,漠然的脸上也挤出来些笑容,淡淡的说道:
“站起来吧!这不是军营之中!”
一些人听命站起之后,李孟点点头,笑着对为首的那名精悍汉子说道:
“几个月前,杨四你还是海猴子,我听说,最近这信阳镇上的人都是叫你海大圣了!”
听到李孟的这句话之后,站在队首的杨四脸色立刻就变得煞白,立刻就是跪了下去连连的在地上磕头,颤声的解释说道:
“总兵老爷明鉴,这都是信阳镇上无知乡民乱说的,小人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别的想法,是死命效忠,是死命效忠老爷……”
天下间加征练饷,那些顶尖的大地主大豪强的产业和田地佃户,官府是不敢去碰的,反倒是在城镇之中的平民百姓,成了盘剥的最好对象,各种各样的税赋叠加起来,真是把人逼死,何况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还要加征加派,为自己捞取钱财,让这些缴税的人真是苦不堪言。
胶州营对这样的事情是不闻不问的,反正官府不敢来处碰胶州营的产业和属下的人员,他把其他人逼得越狠,投靠托付到胶州营系统内的人就越多,分明是为渊驱鱼,胶州营自然是乐得旁观。
青州府信阳镇也算是青州府相对繁华的市集,附近诸城县的衙役自然是盯紧了这个地方,在七月中旬的时候,十几名衙役一起来到了信阳镇上。
这些衙役进信阳镇,就和虎狼进入羊群一般,整个镇子立刻就乱的不像样子,这加征练饷的弊病不在加征,而是在下面征税的这些人任意的加派,本来信阳镇上要交的税赋不算是太高,却被这些衙役硬生生的抬高了许多倍,寻常人家怎么能承受的起。
没有银子缴税,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带走,没有值钱的东西,就把能卖钱的亲人卖掉,没有值钱的亲人,那就把自己卖掉,这就是这些衙役们的禽兽作为。
历代朝廷,行政管理这一块只是到县,也就是说知县之下再也没有国家派出的行政人员,信阳镇上根本没有能出头说话的人,这些县里来的衙役已然算是最大了,这信阳镇上的居民们被逼迫的无计可施,却有人冒险想了个注意,去海边求最近重操旧业的海猴子杨四,这杨四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人物,可从前却也不招惹乡邻,这次去求他出面管管,没准会有些用处。
杨四本来不想出头,也不知道下面的人和他说了什么,记过那十几个衙役才在镇子上作威作福不到一天,就被几百名凶神恶煞的青壮汉子给围住了,这些差役们身上的兵器无非是铁尺和腰刀而已,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些青壮汉子,对方人多势众不说,手中居然还有长枪大刀之类的长兵器,这些差役立刻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好在杨四这些人做事还有分寸,没有动手杀人,只是把人赶出了信阳镇。
这些衙役一路跑回了诸城衙门,诸城县令一听这个禀报,在这偏远的海边小镇居然有几百拿着武器的青壮啸聚,而且公然抗税,这可是谋反啊!诸城县令急忙的禀报上峰,请兵马前往剿灭。
但山东要剿灭匪盗,派出兵马的只有一家,也就是山东总兵李孟的属下胶州营,可请兵剿匪的消息报上去,胶州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竟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这下子海猴子杨四立刻就是名声大噪。
不光是附近的那些人都过去投奔,还有些人把杨四那海猴子的名号改了,按照那孙悟空的意思,称呼他是海大圣,实际上,这就是杨四正式拉杆子扯旗一个多月的光景,却是声势大振。
因为陕西、湖广、河南的大乱,各地的衙门对这等聚集民众、有作乱谋反的迹象都是警觉异常。诸城县令也不敢隐瞒这个消息,层层的上报了上去,到最后一直到山东巡抚,各级衙门当然都是请驻军帮忙剿灭,这驻军就是山东总兵李孟的胶州营,胶州营各级都是满口答应,可丝毫不见动静。
无伦是巡抚颜继祖,还是监军刘元斌,在李孟面前都是不能直起腰来说话,更不要说分守各地的兵备道和府县官员了,李孟这边就是不出名,众人却也都是无可奈何。可这青州府信阳镇上有一大盗的事情,却渐渐的流传开了。
从开始筹备到李孟过来,那些青壮差不多也是训练了一个多月,李孟就是想要看看杨四这些人到底训练到了怎么样的程度。
外人看着杨四威风八面,已然有一地枭雄的架势,可杨四自己却知道,这几千青壮吃喝用度,兵器训练,甚至是带队的小头目,全部是由胶州营派来的人把持,自己在裏面不过是被对方推出来做事的工具。
胶州营到底要做什么,这杨四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那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既然做了就没有后悔的机会,自己的家眷老小都是被接到胶州去,美其名曰是照顾照看,实际上那就是人质,杨四也明白,即便自己不顾家眷想要逃跑,恐怕没有出这信阳镇,脑袋就先掉了。
但话说回来,杨四自从又被推上这海匪首领的位置,感觉和从前大不相同,几年前手下一两百人马,已然觉得威风无比,可这些日子统领这几千青壮,军法操练,那种感觉大不相同,再怎么傀儡,毕竟是首领,杨四又有些舍不得。
不过这日子每过一天,杨四对胶州营,对李孟的敬畏就加深一分,李孟轻描淡写开玩笑的一句话,落在杨四的耳朵里,就好像是雷鸣一般,只觉得心胆都要立刻粉碎,直接就是跪下磕头求饶。
这杨四当年也是见过血的亡命海盗,说是胆大包天之辈也不为过,但在李孟面前,这一切都是毫无踪影,烟消云散。
那句话确实是李孟的调侃,看见杨四跪下,李孟禁不住摇摇头,笑着说道:
“站起来吧,你如今也是统率几千海贼的大头领,莫要让人看见了笑话。”
听到这句话的语气轻松,杨四的心才安定下来,老老实实的站起来,李孟却转过头问站在身后的王海说道:
“方才你看着这几千人,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