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年二月初就开始的追剿张献忠、罗汝才的作战,开始的时候,当真是有几场大胜,横行天下的八大王、曹操眼看着就要覆灭了,谁想到半年过去,依旧是在追剿反贼。
孤悬关外的锦州城,一封封告急的军报发往京师,说的都是东虏女真不断的骚扰,而且据观察,可能会有一次较大的攻势要组织起来。
内乱不止,外患又愈演愈烈,蓟辽总督洪承畴正在调集各镇兵马,准备在关外进行一次大的攻势作战,减缓女真对大明军事压力。
以崇祯皇帝的才干,根本无法去承受这样的处处烽火,用焦头烂额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都有些不够。这股怨气也被他没有原则的发泄到其他人的身上,首辅薛国观因为有言官攻讦他结党,被剥夺官位,削职为民。
这薛国观是今年才到的首辅位置,还没有坐满半年就定罪夺官,内阁首辅的位置形同宰相,主持国家大政,自温体仁辞官之后,因为崇祯皇帝的喜怒无常,已经换了四五位首辅,主政之人更迭频繁,国家大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条理,自然是混乱异常。
偏偏屡次和陕西乱军作战胜利的孙传庭、郑崇俭都是在诏狱裏面獃着,朝中的大臣和言官们倒也是知道崇祯皇帝的脾气,没人开口去提。
从皇帝到下面的大臣,大家都好像是把诏狱裏面的人忘掉了。
黄平率领大部分的人员都是在淮北一带运营“流民乱淮”这件大事,留守在山东的人手本就不多。
老太监和内帐房商议之后,和外面下达了这个命令,胶州营的情报系统在江湖人的眼中一般是被看作“山东盐帮”,黄平则是神秘的帮主,当然,这个情报组织是受到亲兵营的监视,并且完全的归李孟统属。
其他的军将或者是文官根本无权去过问,但内帐房这情况却有些不同,虽说这边仅仅是个类似亲信幕僚班子的机构,可内帐房却是灵山商行和山东盐帮情报共享的枢纽,加上内帐房这几位女子的身份,调动外部的情报系统,却也有些法理上的权利。
而木云瑶现在的身份虽然暧昧,但在颜若然进入李府以来,她可是胶州营内宅的主人,人称“大小姐”的存在,这点高层差不多都有所知晓。
去京师诏狱裏面把孙传庭捞出来的计划,是由老太监提出来,内帐房布置给留守的副统领江显绰,隐隐透露了这是老太爷的意思,内帐房、老太爷,这几个身份压过来,江显绰自然是谨慎小心,全力去办。
鞑子入寇北直隶和山东那一次,江显绰和黄平几个人在下属逃散的情况下,舍生忘死的为胶州营奔波打探,等大功告成之后,他因为资格和功劳升为副统领。
人在这位置上,总是想着再到高位,可大战之后,黄平吸取了教训,挑选任用的人员都是自己训练,完全信得过的子弟,而且山东和周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战事,都是些常规的勾当,完全没有立功的机会。
去诏狱把孙传庭救出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江显绰当真是吓了一大跳,不过随即却兴奋的意识到,这是自己表现的机会,事情越大,又是胶州营这么重要的上层人物交待下来,要是成功了,好处当然是多多。
诏狱、孙传庭、京师,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江显绰一切都考虑到了,这近似于谋反的罪过自然是也是想的明明白白,但这罪过压根就没有放在他心上,皇帝算什么,李大帅才是他头上的天。
山东和北直隶靠得近,京师很多人犯事或者是破败了之后,都是到山东来,这边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事情也牵扯不到,而且距离不远,有了转机之后还能回去。
江显绰按照这个思路来寻找人手,当年在京师御马监勇士营呆过的成海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御马监的军营是京师军营最精锐的部队,衣甲兵器都是精良,饷银也是号称十足,所用的兵源,都是从草原上和关外逃回来的汉人青年,基本上都是孤儿出身,这些人往往是没什么牵挂,做事也是勇悍莽撞。
这成海当年在勇士营中就是个无法无天的角色,在京师市井之中横行,那一日却是盯上了个来京做皮货买卖的山西豪商,和那周姓锦衣衞联手,半夜把那商人劫了。
谁想到第二天案子发了,说是那商人乃是户部都给事中的亲属,这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满城的搜索,而且劫掠的这笔大财,也让锦衣衞和东厂的很多人打起了主意。
这件事成海毕竟是主谋,无奈之下只得是拿了几百两银子连夜的逃出了京城,周姓锦衣衞却因为家中有些势力,而且没有暴露形迹,带着大笔的银子留在了京师。
成海去山东本就是投奔一名远房的族叔,谁想到这名族叔并不是什么良民,乃是当地绿林山寨的二当家,成海也不是良善之辈,索性是上山入夥,倒也做出了点事业,在山上还讨了个老婆,但他是正规军士出身,心裏自然比较大。
胶州营山东招兵的时候,成海就主动过去参加,靠着自己的武艺和本事,也打拼到了队副的职位,在黄平招募情报人员的时候,因为成海的社会经历比较丰富,再者也有了家室,心也比较稳定。
鞑子入寇的时候,黄平招募的那些有江湖背景和那些江湖人都是自觉得大势已去,作鸟兽散,这裏面的人也有和成海差不多出身身份的人,不过这次成海不知道翻了那股劲,却不愿意跑了,死心塌地的跟着黄平他们为大军打探领路。
这可能是和他就是从蒙古那边跑回来的有关,坚持下来的都是有福气了,这成海也是负责登州府一地头目。
去往京师诏狱捞人,这样的大事,自然要选择精兵强将,成海则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并且内帐房授权他他可以调用灵山商行和其他关系,以及各种资源。
江显绰实际上考虑的也是非常充份,成海在登州府已经是娶妻生子,据了解他对自己的家人很是看中,这样的人派出去,有家人在后方,也不怕他那里有什么别的问题,比较好控制。
在刘福来和李孟说完这些事情之后,第二天内帐房和江显绰分别和李孟禀报了详细的计划,李孟没有多说什么。
但事后却叮嘱了木云瑶一句话“加急快马,有何事山东以及周围省份,八天内可达,即便先斩后奏,也要知会与我。”
木云瑶明白李孟话中的意思,内帐房这次的调动在胶州营系统之内开了个极为危险的先例,李孟也不好是多说什么,毕竟按照层级划分,内帐房地位越来越高,是否有没有直接调动外面力量的职权,也没有明文的规定。
老太监也的确是为了胶州营的大局着想,只是这次的先例可以开,却不能成为常规,胶州营只能有一个首脑,在身边,还掌握着秘密力量的高级人物,这太危险了。
不过李孟也没有把话说死,老太监的见识和内帐房已经初具雏形的情报综合处理能力,还真是对胶州营大有用处,给些自专的权力,也未尝不可。
一切都交待完的当天下午,三十名亲兵连夜的赶往京师,这些亲兵不必进入京师之内帮忙,主要驻扎的城外接应即可。但这些接应的人并没有和成海他们联系,却只是和分号的老掌柜隐秘的见了一面,江显绰也不知道这件事。
成海一共是带了九个人来到了京师,他勉强也算是地头蛇,胶州营这次又有大笔的银子支应,几个人在平民居住的地方买了一处院落,装做山东来京师贩运海货土产的商人,他们也确实是带了不少的土产货物。
京师是重地,要是不明身份的几个外地人出现,五城兵马司和锦衣衞很快就会注意到,不过他们几人都是路引之类的手续齐全,又有大批的货物,而且确实是每天和城内的一些杂货商铺联系,看着很是正常。
来到京师内,沟通了消息之后,也只能是步步小心谨慎。
成海接受这个任务之后,心中是做了很坏的打算,京师劫诏狱,这可是连评书先生都不敢提的大事,自己来干,想必是九死一生。
不过军命如山,现在自己的老婆孩子在田庄裏面也有了一份红利,家中还有小小的田产宅院,这日子比起自己在草原上给那些鞑子当奴隶的时候不知道要强出多少,自己拼了这命,按照胶州营的军功抚恤,家里孩子都会有很不错的前景,想想也是值了。
他在山东好多年,回到京师来千头万绪,虽然有灵山商行那边牵线,不过帮助也不是太大,还只能用从前自己的老关系。
锦衣衞在各处打探监视,在朝中值守依仗,传旨护送,还有镇抚司审问钦案,另外就是诏狱这边。
大凡在锦衣衞之内混的不得势,一般都会给打发到诏狱这种地方来养老送终,那周番子当年和成海做下那票大案,虽说成海跑出京城之后,自己没了干系,但平日里他和成海关系那么好,也是被众人看在眼中。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身上有了污点,在锦衣衞之中升迁没了指望,结果被派到了诏狱去看守犯人,这几年下来,才是个小小的班头。
大明官场黑暗,这监狱更是又如地狱一般,牢头狱卒百般的盘剥欺凌,而且待罪之身没有那么多的权力,有苦也无法声张,这些监狱裏面的官差还往往是藉着这些人和亲人们的互相沟通,上下其手,大发其财。
但这诏狱却不一样了,能进入诏狱的罪人往往都是高官勋贵,这些人门生故旧无数,在狱中稍有得罪,外面就要担心打击报复,而且这么高位的官员,没准哪天就要起复,到时候再弄出汉朝时候韩安国那典故就倒霉了。
到了崇祯朝,这诏狱更是个怪地方,每间牢房都是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饮食上从来不敢有一点的克扣。狱卒和差役们更是不敢呵斥打骂,崇祯皇帝喜怒无常,官员起起伏伏,都让人摸不到规律。
崇祯六年,一名兵部的员外郎不知道因为什么罪名被打住诏狱,看守的狱卒讽刺了几句,谁想到一个月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成了刑部的侍郎,锦衣衞都指挥使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小小的狱卒和刑部的侍郎动气,结果这名狱卒的下场很是凄惨。
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在那里,诏狱裏面的其他人自然是明白如何做,看守这诏狱的锦衣衞们各个诚惶诚恐,与其说是看守犯人,倒不如说是在伺候老爷。
在这裏,油水好处是不用想了,唯一的财源就是官员的亲眷过来探望,或者会给些钱财打赏,这还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能拿到,其他的人只能靠着那饷银过日子,清贫的很。
这周番子当年虽然有几千两银子的款项在手中,可这么多年过去,锦衣衞这些人又不是什么谨慎节省的角色,渐渐的手头也紧张了起来。
成海找上门来,周姓锦衣衞虽然开始是心惊胆战,可随即就为那万两银子的报酬心动了,自己一年的粮饷才多少钱,这万两银子几辈子也赚不出来。
成海刚来京师的时候,把这件事情想的千难万难,威逼利诱这位周番子答应,才有些松口气,总算是第一步走了出去。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有些目瞪口呆,周番子可并不和他一样紧张,每天照样的吃吃喝喝,然后,成海才了解到,这诏狱的各种情况。
先不说裏面那些官员的受到的优待,而且看守也很是松懈,在成祖朱棣靖难之时,这裏面还有些需要严加看守的重犯,防止外面的那些人过来劫狱救援,可越往后,在这诏狱裏面就都是些文官勋贵。
勋贵们最多就是个富家翁,失势后,身边人唯恐择不开关系,而文官大臣们自命风骨,天子既然下旨拿人,那是作为臣子应当遵守的,就算是牢门不关,让他们自己逃出这诏狱,恐怕还觉得的是对他们的侮辱。
而且诏狱的狱卒们收入微薄,工作却繁重,既然如此,谁还愿意用心看守,每天拿着兵器来回巡视你累不累啊!
当然,要是光明正大的朝着外面带人肯定是万万不能,万一是闹将起来,锦衣衞自己的武装和御马监、京营的部队马上就能赶到,到时候九门一关,这可就是插翅难飞了。
周番子的办法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给那孙传庭每天吃的饭食裏面掺上些泻药,份量很少很少,但足够让人很不舒服。
孙传庭虽然是身体健壮,勤修武艺,可莫名其妙被打住诏狱,这样的心理冲击太大了,身体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好,加上周番子这一点点的下药,每天肚子不舒服,这身体却明显一天不如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