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有微风吹过,在帅旗下的一众军将们谈笑风生,丝毫不顾风中那浓烈的血腥之气,可在李孟身后的胶州营主簿袁文宏却受不了这个。
这位山东名士脸色苍白,嘴紧紧的闭着,很是难受的模样,袁文宏虽然是文人,不过也能骑马,而且他这位置必须要经常跟随在李孟的身边,今天这样的战场,他也要随侍身旁,可这修罗场一般的血腥气可不是他能忍受的。
袁文宏读过不少的兵书战策、史书典籍,读书万卷,自然觉得是见多识广,以为这战场上都是铁血豪情,自己无非是跟在大帅身后,纵马平治,分润些胜利军功,士兵们的欢呼爱戴,是美差。
何况汉唐时常有文人出塞,袁文宏也常以岑参、高适自比,当然心中他时常是自比范仲淹的,但这念头可就不敢宣之于口了。
名士文人和那平时的酸腐士子总归是有些不同,旁人上战场很是害怕,袁文宏却一直是颇为的期待,觉得去了战场,见识胸怀一定会有所不同。
而且在就在山东的中枢之地,也知道胶州营的百战百胜,知道那些军将和士兵在这些辉煌的胜利中获得了什么样子的好处,没有什么害怕,反倒是颇多的期待,和大帅一同出生入死,今后所受到的信用肯定是不同。
主簿袁文宏想的一切都好,但来到这战场上却发现事情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所骑的马匹是好马,颇为的听话温顺,倒是不用担心,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空气中厚重浓烈的血腥气,却直接让袁文宏心胆剧烈。
杀人盈野,血流成河,这两个平日里只是出现在书本上的词语,袁文宏今日间却真切的体会到了。
方才本阵面前突然出现了如狼似虎的鞑子骑兵,好像是疯狂的朝着这边冲了过来,主簿袁文宏当时下意识的就要拨转马身,打马逃跑。
看到身边的人都是没有动弹,恍若无事的模样,总算是强自镇定住没有露怯出丑,但战场上的声音变化,惨嚎喊杀,或许是传递过来。
不知道什么触动了袁文宏的坐骑,这匹马也到没有大动,只是很不安的动了下身子,马身晃动,坐在马上的袁文宏只觉得胸腹之间翻江倒海,一阵阵东西直往上涌,再也忍受不住,在那里哇哇大吐。
本来还在那里谈笑的李孟等人却也被这个小插曲惊动,看见身后的袁主簿这模样,都是面面相觑,嘴角含笑却没有出声。
还是亲兵营的统领王海急忙的吩咐道:
“快给袁先生拿点水过来。”
有亲兵解下水囊走到袁文宏的坐骑边上递给袁文宏,也有人用土去掩埋地上的秽物,李孟神色不动,但心中却想到了这一点,每到关键时候,能无视生死的还是这些武将,文人就差了许多,现在是马上打天下的时候,可山东系统文武两套班子差不多是平衡的,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此时正应该是优先军事的时候,等到太平时节,再把文人们的地位抬起来吧。
那边袁文宏喝了几口水之后,总算是平静了些,有些惭愧的开口笑着说道: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可这一出门,方知道这天下事可不是自己想的,书上说的那般,倒是见过天下事,不敢再出门啊,各位大人,见笑了!”
主簿袁文宏的这自嘲,倒是颇为的洒脱坦然,他可不知道战场上这一吐,却在李孟的心中激起了很多其他的想法。
现在的胶州营主帅李孟,注意力已经不是放在战场上了,胜利已经是确定,那就应该考虑胜利之后,山东的事情还有很多,天下的事情更多,这段时间自己的注意力都是在这几万鞑虏兵马身上。
可这大明天下,闯王李自成、曹操罗汝才、八大王张献忠还依旧是在大明的腹心之地横行,想必这些日子,发展的更加壮大了。南直隶之地,还有自己布下的残局没有了结,福建的郑家也不知道最近有什么动静。
说起来这北直隶之地,京师附近,崇祯皇帝身边差不多有将近二十二万兵马屯驻,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昨日间和山东盐帮还有灵山商行的北直隶分舵以及分号掌柜商谈,略微知道些草原上的事情,西域和北地还有蒙古的大部落,这些大部落的势力也是很强,九边兵马防御的就是他们,关外的东虏女真兴起之后,在关外和山西塞外的草原上,形成了一个相对很大的真空地带。
依附于鞑虏的蒙古部落都是逐渐的向东,而有矛盾的蒙古部落则是尽可能的避开女真人的势力范围,尽量的向西向北,休养生息。
想想这些,如果自己把女真打弱了,那么弱肉强食的草原蛮族,或许还会有更强大的部落和势力冒出来,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臣服在自己的军威之下,想到这裏,李孟禁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按照各处打探来的消息,此次入关的不过是满八旗八千,蒙八旗七千,此战全部灭掉,也就是给对方一个不大不小的重创,但关外的满清还是在不断的完备之中,不管怎么看,他依旧是北方最大的敌人。
想那么多都是没用,先专心对付满清的问题吧,事情只能是一步步的做下去,自己从前年开始就琢磨着布局,总想着一举成功,可事事不遂人愿,每次看着大棋局已经下好,总是有个没有预料到的变故出现,把一切搅乱,让自己手忙脚乱的来救火。
要说到现在,还算是没有出问题,所有的乱子和变故都靠着胶州营强大的武力和高效率的系统运作给平息解决了,但却也警告了李孟,天下事,天下大势,并不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来转移的。
大帅在那里沉思,边上的军将都是在窃窃私语,按说平日间大家都是守规矩颇为肃穆,在李孟身边更是如此,但此时大胜在即,人人都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所以在这裏私语议论,老实人赵能更是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私下恳求大帅,让大帅给王韬一个特例,这样的有功之臣不重赏,岂不是胶州营的笑话。
“杀了鞑子三万多人,这次的变量应该足够大了吧!”
没有人听清李孟的自言自语,穿越者就好像是一只蝴蝶,它每次的扑闪翅膀或许都会引起历史长河之中的巨大|波动,但李孟却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小,所引起的变量也太小,每次动作,历史都没有什么大方向的改变,有时候,李孟甚至觉得,不管自己怎么做,这历史的走向都会不可避免的走向那种黑暗的结局。
这次的战斗之后,李孟的担心已经是烟消云散,他认识到了自己的实力,李孟的自信开始空前的强大起来。
或许,经过这次的战斗,历史就应该改变了……
李孟正在感慨、赵能正在忐忑、王韬正在兴奋、袁文宏正在难受的时候,正在战场上督战的骑兵统领汤二却骑着马急忙的跑了过来。
到了跟前,汤二勒住马匹,在马上行了个军礼,开口禀报说道:
“大帅!贼酋阿巴泰已经是跑出了包围圈……”
这话一说,帅旗之下的军将们猛地安静了下来,汤二似乎没有想到他这句话居然引起这个效果,李孟却是看出了些门道,平静的开口说道:
“汤二,你靠前点过来。”
汤二有些糊涂的打马凑到跟前来,李孟脸上没什么表情,又是命令道:
“身子靠过来些!”
汤二愈发的糊涂,脸上已经是有些后悔惶急的模样,也以为大帅会有什么机密的事情要和自己讲,连忙的凑了过去。
李孟扬起了手臂,照着汤二的头盔狠狠的拍了一巴掌,这一下可不是军阵的军法,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但这一下子颇为不轻,虽然是隔着头盔,可打的汤二还是脑袋嗡嗡作响,头晕眼花,李孟没好气的训斥道:
“身为马军的指挥,自己把仗打好,少把心思放在琢磨钻营讨好的勾当,这次不计较,下次再搞这些没用的东西,本帅撤了你的职位,当阵行你的军法!!”
主帅李孟说出这番话,方才还都有些担心糊涂的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彼此对视,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那汤二的表情更加的尴尬,费尽了心思来讨好,没想到却被大帅训斥了一顿,这些军将的确是年轻了些,做事未免有些不稳,这倒正常,而且大胜在即,人的想法未免轻松了些。
“到底是如何,快些说出来,真是儿戏,还是大战的时候,搞这些没用的勾当!”
被李孟又是呵斥了一句,汤二颇为汗颜的开口说道:
“贼酋阿巴泰率领几十名护衞,从空隙突出去了,这等大贼,还是请大帅动刀比较合适些,所以卑职特地来请大帅。”
这就是故意把阿巴泰放走,然后请李孟亲自过去动手杀人,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彩头,就和皇帝围猎,让下面的侍衞官兵把猎物从草木和林子之中轰出来,猎物到了皇帝跟前,然后不用花费什么力气就能猎杀,还享受到了其中的乐趣一样。
要说这汤二所做,还真是想的很精彩,用来讨好真是个非常不错的主意,但这样的大战,做出这样的举动未免有些轻佻,并不是一个大军指挥官该去想的东西,所以李孟才颇为的不满。
转头看看边上的王韬,再看看脸上都有兴奋之情的众将,李孟呵呵的笑出声来,他心中有了个主意,稍微沉吟,就开口朗声说道:
“得,既然是设了这个局,那就不要浪费了,诸位,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现在的战场上,就连惨叫声都是渐渐的停歇了下去,有秩序,有组织的杀人,而且还是胶州营这种体能充沛,训练有素、武器精良的士兵,在人数占有优势的状况下,屠杀还是颇为的高效迅速。
杀到这个地步,终于可以琢磨着来保存些马匹,不至于太过浪费,战场上都已经是逐渐安静下来,那说明局势愈发的板上钉钉,众人也可以有些闲情逸致去做点事情了,李孟也是放心大胆的去打猎了。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差不多是在最后一刻才崩溃的,尽管惨叫声距离他越来越近,可他还是率领着手下的军兵等待机会,等待着是否能有机会冲出这死围。
现在的他可不想着什么保存满八旗的兵力了,阿巴泰现在想的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除却他身下的坐骑之外,他身边还有两匹没有主人的马,这是死掉了主人的坐骑,这是阿巴泰为了等下逃命的时候,马力充足,可以频繁换马准备的。
可向着四周看去,周围能看见的,都是层层叠叠的长矛,外围竖立的长矛不断的放平,这是士兵们轮换入场刺杀的体现。
这围困几乎是个死局,根本没有逃出去的空隙,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的神经越来越紧张,眼看就要到了崩断的边缘。
“大将军,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科尔沁贝勒图里琛和身边亲衞已经是被一队胶州营的长矛兵从鞑子的大队人马中给分割出来,团团围住。图里琛在方才的战场上看到了许多支队伍就是被明军的步卒分割开来,然后围在中间从容的吃掉。
现在轮到自己,这可就是死路一条,荣华富贵还没有享受够,他现在就后悔,怎么被两个姐姐说中,鬼迷心窍的来着明国,呆在盛京,哪有眼前的这种绝望局面,贝勒图里琛的胆子都要吓破了。
唯一能救自己的就是不远处的大将军阿巴泰,这个人一向是有办法,现在也只有他能救自己,图里琛不管不顾的在那里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图里琛身边的满蒙衞士不断惨叫着从马上落下来,明军的步卒距离他越来越近,可图里琛这撕心裂肺的大喊,换来的仅仅是阿巴泰冷漠的一瞥,接着就没有理会,带着自己身边的队伍朝另外的空档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