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明军的溃散掉之后重新聚集,刘宗敏分出了两股各三千人追击,黑夜之中,也不要指望什么战果,无非是威慑一下。
刘宗敏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粗豪,他的部队一直是距离高杰的营栅有段距离,也没有人上前观察挑衅。
大队的骑兵就在这裏短暂休息之后,等待着后面的命令,刚才明军那般的一哄而散,等于是北方明军最后一支有生力量的崩溃,顺军自流民起家以来,历经大小艰险战斗,几次覆灭,几次重新聚起。
这两年来,连续歼灭明军近六十万,总督、巡抚、总兵、参将,镇守太监,也是杀了不少,现在可以说是到达了最顶峰。
可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喜悦的神色,都是慎重无比,眼下这个局面根本就没到什么庆功的时候。
才宰了明狗,可没想到还有老虎在身后窥伺,这山东兵马出现的时机如此的准,顺军从来摸不清山东兵马的底细,唯一的几次接触,都是顺军的伤亡惨重有关,这次山东兵马又来,到底会打成什么样子,每个人心中都是无底。
追击的兵马是半夜时分回来的,贺人龙和白广恩、许定国几名总兵都是识趣的很,各自带了两三名亲兵护衞沿着小路逃了。
这样的情况,估计就算要收拢兵马,也要花费不少几天的功夫才能勉强聚起个规模,已经不足为患。
这些兵马回来的时候,刘宗敏率领的大队兵马已经是朝着来路回返,却也有刚刚赶到的步卒,在这边修筑工事,挖掘深沟。
哪怕是暂时的,也要把高杰的营地和顺军的主力隔开一段距离,这些修筑工事的士兵很多人在修完工事之后,直接就是在这裏驻守,他们的命令式就算是死,也不能让高杰这边的明军和山东兵马过来。
权将军刘宗敏连续的换马,回到了襄城那边的大营,闯王急招,怠慢不得,回到营中的时候,是亲衞头领李双喜出来迎接。
李双喜尽管是闯王的义子,可而是懂得分寸,对这些身份贵重的大将都是颇为的客气,恭敬的和刘宗敏说道:
“闯王爷和各营的将军已经是等候多时了。”
已经是出了这样的事,肯定要重新布置,藉着老营内的灯火,刘宗敏却发现李双喜的脸色很不好。
现在的确是形势不妙,大敌当前,可李双喜不过是亲衞头领,这脸色还是过于的悲戚了,刘宗敏直接就是开口问道:
“白日里,大营这边应该没有什么动静吧,若是那山东兵马已经是到来,咱们的探马早就有消息报过来。”
李双喜犹豫下,刘宗敏的地位,顺军军报应该没有他不能看到的东西,当即开口低声说道:
“临天黑的时候,探马把消息带回来了,说是鲁贼的兵马距离这边还有半天左右的路程,差不多是下午的时分到的那边,咱们的哨探死伤惨重,可还是把消息穿了回来,贺锦那边,怕是没了。”
这么算起来,山东兵马在昨日的时候距离这边差不多是一天半的路程,这更证明山东兵马是蓄谋已久,要不然不会时间算的这么准。而且直到今天晚上,才有哨探传回来了消息,肯定是专门安排了人马来截杀顺军的哨探,这可是要耗费大量的人力。
在洧川驻守的贺锦和刘宗敏等人的关系并不是太亲近,贺锦的战死倒是没让他们如何感慨。
贺锦的死无非是证明,在洧川的防线已经是崩溃,这个事实早就是让人接受,可闯王亲衞头领李双喜的表现却未免过了些,刘宗敏心下疑惑,又走了几步,李双喜自己却开口说话,已经有些哽咽。
“芳亮大哥在郏县南边战死,刘体纯大哥想回来报信,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那些乡团狗贼,一时间招架不及,身边的几名弟兄把人给抢了回来,一个时辰前,尸体才被人带回来了。”
权将军刘宗敏本来是走的颇为稳当,听到李双喜的这句话,脚步一个踉跄,晃了晃才站稳,嘴张开,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末了还是摇摇头,粗声说道:
“等这件事情了结了,咱们去屠了那个地方。”
说话间已经是走到了军帐的所在,有亲兵给挑开帘子,帅帐之中灯火通明,闯王和一众的军将都在那里议事。
负责统领步卒在两侧围堵明军溃兵的郝摇旗也是在军帐之中,并且正在和闯王争论,声音颇为的大,军帐四周的亲衞都是自觉地离远了一点,刘宗敏走进去的时候,这争论也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自从李自成回到河南之后,下面的军将对他愈发的敬重,很少有这种当面争论的事情了,此次郝摇旗也是全然不顾了。
“闯王爷,咱们撤吧,现在有马有牲口的兵马差不多有七万左右,现在走宝丰那边去叶县……”
“大敌当前,你说什么撤,这不是动摇军心吗!!”
闯王李自成坐在那里没有出声,可是边上的李来亨却厉声的呵斥,李来亨是制将军李过的养子,算下来是李自成的侄孙,尽管是个果毅将军的身份,可说话却相对随便点。
郝摇旗瞥了李来亨一眼,压根没有理会,他在顺军之中何等身份,和这样的晚辈计较,那是失却了自己的身份,看见闯王在那里沉吟,开始继续开口说道:
“闯王爷,鲁贼征西将军的军队现在应该出了汝宁,郏县那边又被鲁贼的马军掐住,咱们再不撤怕就来不及了。”
刚才李来亨说出话来,对方理会却也不理会,气得满脸通红,刚要继续争辩,却被身后的李双喜一把拉住,瞪眼示意,让他闭嘴。
“闯王爷,老郝说的有道理,出了汝宁,要是顺着舞阳去往叶县,那就是把咱们回到湖广的路给拦住了,到时候,咱们可就要被逼着与鲁贼的主力决战了。”
站在边上的袁宗第也是这个意思,他因为和侯恂兵马的首站表现太过差劲,这段时间一直是灰头土脸的,非常低调,不过他和郝摇旗的关系比较近,曾经听郝摇旗讲过几次和山东兵马的战斗,让他也是慎重异常。
郝摇旗却看到了走进来的刘宗敏,刘宗敏是武将之首,他说话比众人都是要管用,如果能给自己帮几句腔,在闯王那里肯定很有效果。
不过刘宗敏衝着闯王李自成一抱拳,衝着周围的人点点头,就走到了闯王右边,也没有出声说话。
制将军郝摇旗沉默了下,又是说道:
“今日探马回报,鲁贼多是步卒,又有大炮辎重,行动比我大顺兵马自然要缓慢许多,只要咱们趁夜拔营,他们肯定追击不及,等撤到湖广之地,有襄阳天下雄城,又有水路天险,尽可以从容布防!”
闯王李自成默然的坐在那里,可他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却在轻轻的敲击,熟悉闯王的人都知道,这是李自成犹豫不决的状态。
“可以藉着畜力马力走的一共是七万,可咱们在这边一共是三十万,其余的人怎么办?”
“闯王爷,有了咱们的老营精锐亲衞,多少兵马聚集不起来,老郝就怕咱们走不及的话,怕是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边上的李来亨终于是怒了,也不顾什么体统,开口大声斥责道:
“郝摇旗,你也太没有恩义了,二十多万的弟兄啊,裏面多少人是跟着我们几年的老兵,这都是咱们大顺的骨干啊,就这么走了,天下人怎么看咱们大顺,又怎么看闯王爷!!”
“来亨,闭嘴,这裏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闯王李自成把头上的红缨毡帽摘下又是带上,除了睡觉的时候,他都是带着个帽子,来回的摘帽子,代表着他的心情急躁不安,方才那句出声喝止,却是同样沉默的刘宗敏说出来的。
“恩义,恩义,要是咱们自家活不下去,谁和咱们讲这个恩义……”
听到李来亨的怒斥,郝摇旗直接是嗤之以鼻,冷笑着反讽了回去,当年困守在鱼腹山区的时候,闯王曾经有想要跳崖的时候,刘宗敏、郝摇旗都是杀了结发妻子表示死忠,谁还讲究恩义。
看着郝摇旗这般的咄咄逼人,亲衞头领李双喜也有些发火了,李来亨尽管是李过的义子,可毕竟是李氏亲族,闯王军议的时候,一向不太讲究规矩,他要是说话争辩,也不会被斥责。
不过这时候,闯王李自成沉声开口了,开口问的却是刚进来的刘宗敏,他说道:
“宗敏,你说如今咱们的兵马,比涡水那时候到底是强了还是弱了?”
至今,顺军和山东兵马唯一进行的大规模会战就是在涡水那一次的战斗,当时还是李自成和罗汝才联军的流民大军在一战之中被斩杀了将近十万,这一战也是给顺军极大的心理震撼,让他们对山东兵马有一种恐惧感。
并且这种恐惧感是无法解决的恐惧,顺军知道山东兵马的衣甲兵器精良,士兵都是足饷,训练也是正规充足,可自己要做到,钱财上就根本支撑不下去。
权将军刘宗敏在那里沉吟着,他是那次战斗的亲历者,也是指挥者,当然闯王李自成和他在一起,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不过让他说,肯定是有特别的用意,军帐中几位将领都是在盯着他。
看起来,刘宗敏对双方实力的判断,就是决定是战还是走,过了会,刘宗敏粗着声音说道:
“涡水的时候,曹操的兵马和咱们面和心不和,再说有朱仙镇那边的明狗牵扯着,就算是打也是不用心。”
从这说话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这刘宗敏的心机可不是如他本人表现的那般粗豪,说完这句,他转头扫视军帐中的每个人,看见李自成微微点头的样子,才是继续说了下去:
“当日间虽然死了十万,可都是那些临时汇聚过来的杂牌,咱们的老弟兄也就是最后过去顶了顶,死的人之中,很多人都是临时拉上战场的新手,还没靠近就已经怕了的,咱们现在这些兵马,可都是在战场上生生死死熬过来的,曹操那边的兵马又和咱们的兵马合兵在一起了。”
“汝才善战,自成善攻”,曹操兵马多精锐,在战场上善于野战搏杀,这是天下闻名,涡水之战,双方都怕对方消耗自己,彼此打的不尽心尽力,很多顺军的将领尽管为涡水的惨重失败惊心,可也是觉得没有用尽全力。
在火并了罗汝才之后,他部下除却杨承祖的兵马跑了出来之外,其余的部队都是被李自成完整接收,到现在真正形成了完整的融合,战斗力大大的提高,这也是从前明军几万兵,流民军队要是想要打个保险的全歼战斗,一般要带着几倍兵力前来,而这一次,侯恂兵马近十几万,多是明军劲卒,可李自成仅率三十余万,就想打个全歼的战斗。
“各位,涡水和朱仙镇的时候,咱们号称是百万,可能打的又有多少,各位每人手里几千兵,加上老营的两万多人,曹操那边又有三万余,算计起来不过是八九万而已,现在又如何,在这襄城一带的儿郎,哪个不是打过仗见过血的,都是劲卒,这些人可都是咱们大顺的军将种子,就这么丢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聚起来。”
闯王李自成把自己的红缨毡帽带在了头上,再也没有摘下来,手也是放在扶手上,没有再动。
“看各处来的消息,在汝宁那边的兵马不过是万五之数,在郏县那边不过万,正要过来的鲁贼主力也就是四万余人,鲁贼兵少,这也是常识,想必不会有什么隐蔽和埋伏,闯王,诸位,要和咱们打的也就是四万余人,三十余万对这四万,难道诸位就这么没有底气,老刘是个粗人,这李老虎领着四万多人来,未免也自大了些,有个说法,叫什么兵必败来着,咱们胜算,又是多了几分!”
制将军郝摇旗听到刘宗敏说这番话,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刘宗敏一同跟随闯王造反起家,一起出生入死,甚至自己还救了闯王几次性命,大顺初立的时候,刘宗敏是个权将军,而自己才是个制将军。
闯王在想什么,自己一直没有搞清楚,不过刘宗敏方才的分析也是非常有道理,就连郝摇旗自己也是有些被说服了,边上的袁宗第更是如此,他后退了一步再也不想说话,年轻点的李来亨和李双喜更是满脸的兴奋激动神色。
看着闯王的神色,郝摇旗知道事情肯定会朝着自己反对的方向发展了,他还是觉得心裏没底,他可是领着部队几次面对过山东兵马人,对方的装备、组织和战斗力,那优势可不是一点半点,刘宗敏列出的实力变化也不是虚言,可这样就能赶上甚至超过了吗,实在是让人没有底气。
迟疑了下,看见闯王要站起来,郝摇旗还是准备要说句话:
“闯王爷,要是闯王爷一声令下,老郝我出生入死都没有二话,可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明白,咱们的三十万兵马是照着围歼明狗的打法布置,这是个半圆的大形状,那鲁贼来了,却是在这个圆外,到时候能顶上的只有和鲁贼面对的那支兵马,其余的还要运动包抄,时间上怕是赶不及。”
沉默了许久的闯王李自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郝摇旗也是停住了话,李自成略一沉吟,开口说道:
“郝摇旗,你今晚辛苦一下,去调整下左右的兵马布置,眼下有两个地方要放,一是叶县的方向,马上安排后营的两万人今夜开拔,去往叶县驻防,叶县和舞阳一带是咱们回湖广的后路,万万不能有失。”
郝摇旗听到这个命令,心中叹了口气,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和自己争取的那样变化了,可军令既然发出,那也只能是照做。
看见郝摇旗躬身听令,李自成转向边上的李双喜,命令道:
“双喜,即刻传我将令,命马军不必再向这边赶来,在原地就地扎营!”
这个命令有些怪,不过李双喜还是躬身领命,李自成开口肃声的说道:
“李来亨,袁宗第,你们两人现在就开始整备,命令老营拔营,去往北面的马军所在,不必耽搁迟疑,现在就去!”
那两个人也是齐齐的躬身领命,李自成这才是开口解释说道:
“明日的大战,马军应是主力,奔波一天,能让他们多歇息些时候,修养下马力人力才是必要,本王所率的大营,去和他们汇合,则是刚才摇旗所说的,既然山东兵马在包围半圆之外,那老营后撤,咱们就和他在半圆内打!”
这一番布置的确是老成稳重,军帐内的诸位也都是见惯了兵事的老将,自然明白,不管众人心情如何,这打肯定是要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