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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喜正从书房中偷偷摸摸的回来, 实际上也算不得多隐蔽, 毕竟只要别让大奶奶发现, 事关自家大爷的事情, 府中自然没有人敢声张。
以往便是和大奶奶院里的人走个对头, 也没人会多关注她, 她通身的打扮, 就是府中最普通的小丫鬟罢了。
殊不知,今日她和大奶奶的陪嫁丫鬟碧云、碧珠走了个对头之后,才想着要给两人让路, 却不承想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住了,拖着她就要往大奶奶的院子里走。
“不许出声。”碧云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威胁道:“你做的那些事, 打量大奶奶不知道么?若是识趣, 就乖乖的跟我们走。”
翠喜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莫非她做的那些事情,大奶奶都知道了?换句话说, 大奶奶已经知道许蕙的存在了?
这条甬路上最是清净的, 故此她才从这处走。大奶奶身边的这两个陪嫁丫鬟显然是有备而来, 一语道破她心中最害怕的事——自己帮大爷和许蕙送信的事, 被大奶奶发现了。
她是太太院子里的人, 大奶奶即便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也不好闹得太难看罢?翠喜心中存着侥幸, 还是乖乖的跟两人走了。
翠喜还想着在大奶奶院子里能碰上原先就在陈府服侍的人,可不知今日是何缘故, 一路看去竟都是大奶奶的陪嫁之人, 府中的旧人竟都不见了踪迹。
这会儿她心中不好的预感才渐渐的扩大,恐怕大奶奶不简单。
六娘正在端坐在平日宴息之处的黑漆云母罗汉床上,手边放着一个甜白瓷的茶杯,上头袅娜着屡屡热气。
见翠喜踉踉跄跄的进来,六娘并不正眼看她,而是自顾自的切着茶,动作高贵优雅,仿若视她于无物。过了许久,六娘轻启朱唇,啜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才不紧不慢的问道:“底下的人是谁?”
“大奶奶,这就是翠喜。”碧云在一旁解释道:“在太太院子里做洒扫的。”
翠喜忙满脸堆笑的上前行礼道:“给大奶奶请安。不知道大奶奶让奴婢来,是有何吩咐?”
初见了六娘,翠喜心里头正是忐忑。是杀是剐,总得六娘给个话,她才能安心。
“你做的好事。”六娘终于把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神色淡淡的道:“如今反而来问我?你说我为何找你?”
翠喜心中直突突,却还咬牙,强撑着道:“奴婢不知。方才那位姐姐也说了,奴婢只是太太院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见识短浅,不知道大奶奶话里的意思。”
她赌六娘会顾忌着丁氏,不会对她过多追究。
“太太院子里的?”六娘抬眼看她,嗤笑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是想要搬出太太来压我不成?”
时间紧迫,六娘懒得跟她绕弯子。
“你帮着蕙娘和大爷传递信件时,怎么没想到你是太太院子里的人?”六娘冷冷的看着翠喜,开门见山的道:“这会儿子倒想起太太来了。莫非是太太授意你这么做的不成?”
六娘的话音未落,翠喜心中害怕,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此时她已经没有功夫去细想,自己是怎么被大奶奶发现的。
“奴婢、奴婢……奴婢没有!”翠喜想咬紧牙关不松口,毕竟六娘手中没有证据,即便是六娘亲眼见过她传递消息,也不能栽赃给她。她嘴硬道:“即便奴婢身份卑贱,您也不能胡乱栽赃奴婢!”
六娘目光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
眼前跪着的小丫鬟,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还嫩了些。若是自己不确定能有把柄会让她乖乖听话,这样做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位蕙娘也太不讲究了,竟是什么人都敢用。
“碧云。”既是她不见棺材不掉泪,六娘便摆了摆手,让碧云把那纸团展开在蕙娘面前。
虽说翠喜不识字,可是看上去却极像是她帮许蕙传递的纸条。而那纸,也是她帮蕙娘偷偷拿过来的。边缘还有裁过的痕迹,是她跟同乡的账房伙计要来的纸,质地算不上好。
纸条怎么会落到大奶奶手中?
“翠喜,若你是个聪明的人,就该知道,这其中的事情经不起推敲,而你也脱不开干系。”六娘见她目瞪口呆的额神色,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了大半。她用于恐吓的语气道:“若是我拿着这张纸条到了太太跟前,太太命人查下去,会查不到你身上么?”
“别以为这是蕙娘所写,就跟你没有关系。”六娘割断了翠喜心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要知道,蕙娘就在藏在太太的后院又能如何?她的字条是如何被传递出去的?”
“到时候牵连出一串人来,那些人恐怕也会感激你罢。”六娘的语气虽轻,听在翠喜耳中,却是肝胆俱裂。
若是院子里其他姐妹也被牵扯进来,即便太太不要了她的命,那些小姐妹们也会恨死了她。那她在陈府中,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翠喜终于彻底恐惧了,她跪在地上给六娘磕头。“大奶奶,奴婢被猪油给蒙了心,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请大奶奶绕过奴婢!”
六娘只是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
“大奶奶,都是许蕙威胁奴婢,逼着奴婢帮她给大爷送信!”翠喜忙开脱自己道:“奴婢也没办法——”
六娘本来就是想要利用翠喜做事,而不是追究翠喜的过失。她神色淡漠的问:“许蕙和大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翠喜眼中闪过一抹纠结,恐怕她不止担心丁氏知道,万一被大爷知道是她泄漏了秘密,照样没有好日子过。
“放心罢,若是你和盘托出,我自会放你一条活路。”六娘心中厌恶陈谦的所作所为,可为了揭穿他,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打探下去。“可若是你敢有欺瞒的地方,你无论是太太处还是大爷处,都讨不到好去。”
翠喜咬牙,点了点头。
她磕磕绊绊的把她所知道的许蕙和陈谦的事说了,当六娘听到陈谦竟在迎娶她前几日,还在跟许蕙鬼混,眸光立刻变得幽深冰冷。
无论如何,自己以侯府姑娘的身份下嫁给他,陈谦从未把她放在眼中!
怪不得自己在墙外听到那对奸-夫-淫-妇说私话,陈谦说让许蕙早日生个一儿半女,好抬她做姨娘……原来是在她之前,他们早就苟合了许久!倒不知那个女人有没有坏了陈谦的贱种……
不过这其中也有丁氏的纵容。
六娘的心一寸寸沉下来,她料想的果真没错,她才嫁过来多久,这还没离了京城,丁氏已经试图瞒天过海,连这样的大事都瞒着她,是想到到时候打她个措手不及么?
若是真的有一日回了扬州,她哪里还有活路?
她到底嫁入了怎样一个水深火热的人家?六娘心中顿时十分懊悔,即便是嫁给方庾,也比嫁给陈谦强上百倍!
眼下她的当务之急,是把陈谦和许蕙的丑事暴露在人前。
“翠喜,我交代你一件事情。”六娘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用了诱惑的语气道:“若是你乖乖的照着我的吩咐做,事成之后,我自然不会再追究你的错处。”
跪在地上的翠喜闻言,忙点头如捣蒜。“大奶奶尽管吩咐,奴婢一定做到!”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此事不成——”六娘双眸中像是藏了两块冰,寒浸浸的渗人。“你就等着粉身碎骨罢。”
被六娘阴狠的气势所慑,翠喜吓得浑身发颤。
“你且附耳过来,明日你就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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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打扮得端庄大气,借此显示出她良好的出身,勋贵世家的姑娘。
丁氏送她的首饰料子不少,六娘更方便优中选优,把自己打扮得更加光彩照人,出现在客人面前。
户部主事夫人王氏,曾经跟六娘在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如今见了面,两人也能寒暄上两句。
“您真是好福气,娶了六娘做儿媳妇。”王氏自然是要捧着六娘的,她笑道:“且不说这花容月貌,让人瞧了就喜欢。这脾气和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
丁氏与有荣焉的道:“不怕您笑话,我觉得啊,六娘的好处又岂止这些?六娘的女红更是万里挑一的好。”丁氏趁机在王氏面前展示六娘所绣的荷包,不无得意的笑道:“能娶到六娘做儿媳妇,简直是陈家祖宗保佑。”
六娘在一旁红了脸,娇羞的低下了头。
王氏闻言,果然去看时,只见六娘绣活十分精巧,当得起丁氏的称赞。
“怎么不见你家谦哥儿?”王氏问道:“可是还忙着生意上的事情?”
丁氏微微颔首,语气虽然有些无奈,眼神中却满是骄傲。“这些生意上的事,他爹说要锻炼他,一股脑儿的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这些日子,他也忙得紧。陈家的家业迟早要交到他手上的,不辛苦些怎么行?”
她的话音未落,王氏忙跟着称赞了几句。
丁氏拉着王氏一起做了些生意,王氏出了二百两银子,没多久这本钱就回来了,很快又翻了番。故此王氏对丁氏母子很信任,她一个小小的主事夫人能有多少家底,她还指望着给女儿们多备些嫁妆,银子就得从这里来。
六娘在一旁听着,不急不躁的,并不插话,只有问到她时,才会笑盈盈的应上两句。
话头说到了安然身上。“平远侯夫人就是大奶奶的九妹罢?”王氏明知故问,道:“前些日子还在大长公主府上见了,性情品貌皆是一等一的好,一看跟大奶奶便是一家出来的两姐妹,真真是娇花一般。”
王氏生硬的拽上安九娘来夸她,六娘心里头可一点儿高兴劲儿都没有。她心中的火气一阵阵往上窜,现如今她被人高看些,依靠着娘家倒也罢了,还全仗着是三娘的妹妹、九娘的姐姐这个身份。
还都是想透过她,跟她们两姐妹攀上关系的。
丁氏也笑道:“可不是,六娘和她妹妹关系是极好的。前些日子还差人送来了东西、问候她姐姐,生怕她姐姐在我们府上,委屈着了。要知道我疼六娘还来不及呢,断不会委屈了她半分。”
六娘听罢,不由有些心虚。
安然哪里会有闲情逸致来问候她,这些人是她从外头找了人,趁着丁氏不在府中,让人以平远侯府家人的名义,来陈府见她。事后她只说是安然派了人过来,不着痕迹的透露出她和安然的关系不错。
“您可不是那样刻薄的婆婆!”王氏忙恭维道:“姐妹两个关系好,平远侯夫人也是担心她姐姐罢了。若是平远侯夫人亲自过府一看,即刻便能放了心。”
丁氏想着六娘和安然好歹是姐妹,不会连请过来吃顿饭的面子都没有。故此丁氏便应承道:“改日我做东设宴,把六娘的姐妹们请来聚一聚。不过我来京中的时日短,少不得要您过来帮衬一二。”
这样的好事,王氏自然是乐意的。虽说不一定能见到安三娘,可见到安九娘便已经是意外之喜。她乐呵呵的道:“有您这句话,我是必到的。到时候您定了日子,知会我一声便是。”
两人这样一来一往倒是聊得在兴头上,在一旁的六娘,却有些坐立难安。
原先只是去平远侯府拜访,九娘无论如何不会把她们直接给赶出来。可若是要把九娘邀请过来……九娘恐怕不会来的。
丁氏真是打得好算盘!不过,等到一会儿她儿子好事在人前暴露,看她还能不能谈笑风生,说出这样的话来。
“毅郡王府的世子妃,是大奶奶的三姐罢?”王氏又趁机把话题转到三娘身上,“听说这些日子世子妃不怎么出来了,听说快生产了罢?”
丁氏笑眯眯的道:“可不是,世子妃身子重了,只在六娘出门子那两日才出来。如今天也愈发的冷了,从那之后,世子妃便在府中安心养胎。我听六娘说了,便有了胆战心惊,若是世子妃因此动了胎气,我们可就太过意不去了。”
虽然她这么说,面上哪里有一点惶恐之色,全然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这是世子妃心疼妹妹呢,同胞姐妹自然亲密些。”王氏自然不会拆丁氏的台,她也笑着捧了两句道:“也是大奶奶招人疼,这品貌模样,谁看了不爱呢?”
六娘不过是半年前回府,三娘早就出嫁了。平日中哪里有什么接触,不过是三娘回娘家时见上一面,赵氏不喜庶女,对在南安侯府长大的七娘和十娘尚且不待见,更何况是从外头接回来的六娘。
狐媚子一般漂亮的脸蛋,只会让赵氏想起曾经勾-引安远良的人。
三娘自然是受自己母亲的影响,对家里这些庶出的妹妹都是淡淡的,并没有过多的照拂。安然实属例外。
故此王氏这般睁着眼说瞎话,六娘不免也觉得可笑。
“前儿世子妃还说了,六娘女红好,让六娘给小外甥做两件小衣裳。”丁氏不着痕迹的摆出了自己身上佩着的荷包,正是六娘送给她的礼物。“我看着六娘的活计倒还整齐。”
本来六娘的女红就好,王氏看了后,口中的称赞倒是真心实意的。“大奶奶这一手好绣活,把那天-衣阁的师傅们都比下去了。”
六娘忙谦逊了两句。
“毅郡王府什么没有,又是给世子的嫡长子,自然有无数的好东西。世子妃既是让大奶奶做些小衣裳,还是姐妹间亲厚罢了。”王氏颇有些羡慕的道。
三娘府上自然不缺好的绣娘,给嫡子准备的东西,无论是郡王妃还是赵氏,都精挑细选了无数,堆了好几间屋子。三娘当初跟安然提,不过是要磨一磨她的女红罢了。
若对方是六娘,三娘压根儿都不会开口。便是六娘巴巴的送去了,看在她曾在云阳郡主府上惹事、还试图把陈谦跟她的私情嫁祸给安然的份上,三娘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丁氏和王氏你来我往,一个着意奉承,一个刻意显摆,倒也聊得其乐融融。
六娘一面留心听她们说话,一面注意着时辰。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六娘便把话头有意无意的往梅花上引,丁氏的后院中是有几株不错的梅树。当初陈谦置办下这间宅子,也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的。包括院子中的景致,也是专门从江南请了擅长园林景观的大师帮忙设计。
一年四季的景观都各有不同,而或有借景、或有着意布置,四季观赏起来,倒都很有看头。
用过了午饭,说了会儿话倒也有些困倦了。正好这会儿天气好,出去走动一下也好。京城居、大不易,即便是王氏家中是京官,也不过是间三进的宅子,也算不错的了。
而陈家能买下一间四进带跨院的宅子,足以说明了陈家的财力。
一行人顺着抄手游廊往丁氏的后院中走。
等她们才从垂花门过去,便远远望见一男一女,有些衣衫不整的在西跨院前头拉拉扯扯的,动作十分暧昧。
丁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起初她还以为是哪个小厮,钻了这院子清净的空子,或许是从小花园翻墙进来,跟哪个小丫鬟幽会。
王氏就在她旁边站着,想到要被王氏看到府中这些丑事,丁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忙给身边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或是什么都不做的离开。
她陈家的名声可不就都完了?治家不严的名声传出去。谁还敢跟陈家来往?
“送了东西就快些离开,一时不妨头走错了,也该罚!”翠玉忙上前,喝道:“还不快去找管事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