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四起,整个京师已是人心惶惶。人总是害怕未知的事务,毕竟倭寇在江南还只是所有人闻之色变,可是到了京师,大多人却未必当一回事。毕竟倭人他们久已有过见识,从汉朝开始,就有倭人遣使来朝,无论你是讨厌还是喜欢,毕竟大家有这个印象,知道他们来自于海岛,他们……终究还属于‘人’的范畴,同样是黑色的眼睛,黄色的皮肤,甚至他们个子矮一些,还可以作为讥笑的对象。可是佛郎机人全然不同,他们颠覆了绝大多数人对‘人’的认知,从诸多奏报和朝中流传出来的消息来看,这些人甚至都不可以称之为人,说是妖也不为过了,似这样陌生的‘生物’,且加上泉州被袭的各种渲染,已是造成了整个京师的恐慌,各种流言蜚语,根本禁止不绝,一听到龙虾妖兵四个字,足以令人心中发寒。京师中的官,大多来自于南直隶和江浙一带,因而不少人去信,都是想要接亲戚来京的,于是恐慌如滚雪球一般蔓延,接着又各种流言蜚语出来,又是得知佛郎机的使节已是来了,却不知如何。叶春秋对外界的这些传闻,自是不予理会,他很清楚这种恐慌,不过是对于未知事物的惧怕而已,何况佛郎机人确实凶残,奇袭泉州,杀人屠城,人神共愤。他心里对佛郎机人反感到了极点,却是在这个时候,宫中派来了人,命叶春秋明儿前去内阁,会见佛郎机使节。叶春秋在心中猜测,大抵是认为因为自己对佛郎机人有一些了解,所以几位阁老才命自己去旁听的吧,倒是内阁亲自去会佛郎机使节,却还是令叶春秋有些诧异,想来其一是内阁好奇,想要摸清佛郎机人的底细,另一方面,却也是借此想要稳定人心。于是这一天,叶春秋大早就醒来了,见怀里的王静初还在酣睡,温柔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便蹑手蹑脚地起来趿鞋穿衣。怕惊醒床榻上的人儿,又特意跑到厢房旁侧的书房里洗漱,而后见曼玉绷着小脸带着几分惧怕地斟茶来,又给叶春秋张罗了早点。叶春秋看着她便笑道:“曼玉,今日为何你来伺候?”“我……我……秋月今儿身子不适。”叶春秋随意地点了点头,便坐下喝茶,一边就着糕点吃,见曼玉局促地站在一旁,叶春秋便温和道:“那天是我心情不好,说话有些过重了,你莫要放在心上。”曼玉才露出一点笑容,道:“是为了那龙虾妖兵吗?”呃……龙虾妖兵。这名儿还真是……不过这两天,叶春秋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一些,虽然偶然想到那些佛郎机人不喜,可是曼玉这活泼的性子,却总能使自己莞尔,叶春秋颌首:“是啊,就是这些妖魔鬼怪。”曼玉想了想,又道:“这些龙虾妖兵这样厉害,可怎样办才好?我听说他们连人都吃呢,把人架起来,剔了骨头,把肉丢油锅里去。”曼玉说着,打了个寒颤,极是害怕的样子,接着道:“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大家都说,朝廷束手无策,若是当初中山王还在,就不会让这些龙虾妖兵放肆了。”所谓的中山王,便是开国的将军徐达,徐达用兵如神,素来在民间有着很大的声望。叶春秋不禁被曼玉的可笑言语惹得笑了,只是笑容有些苦,却是道:“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好了,我要入宫了,你少说一些胡话,好好地呆在府里陪着夫人,那些龙虾妖兵怎么也蹦跶不到这里来。”曼玉感觉叶春秋这话有取笑她的意思,却还是乖巧地应了。接着,叶春秋便出了中门,早有马车在此等候,叶春秋上了车,马车滚滚地朝午门疾驰而去。到了午门,验明了身份,叶春秋便直接去内阁,内阁这儿,几个大学士也已上了值,只是刘健四人的脸色都很不好,泉州损失惨重,又是人心惶惶的,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尤其是这一仗,使许多人看到了大明的虚弱,卫所制度到了至今,实在是外强中干,让人始料不及。叶春秋一一与刘健诸人见了礼,刘健才挤出几分笑容道:“你寻个椅子坐吧,随意一些,待会儿不必说话,老夫知道你对佛郎机人略有了解,所以有什么蹊跷,便暗暗记下。”叶春秋没有多言,拱手道:“是。”众人各自坐下,内阁里没有沙发,所以大家都是坐在官帽椅上,以刘健为首,左右是谢迁和李东阳,王华因为是新入阁,所以忝居末座,叶春秋不敢坐在王华的右侧,索性就坐在他的下首。过不多时,便有书吏进来通报说佛郎机使者到了,刘健一脸威严地道:“请进来吧。”话音落下没多久,便见一人在鸿胪寺的官员陪同下进来。刚刚,叶春秋还在思考着如何沟通的问题,可是抬头一看,心头不由浮出讶异。此人哪里是什么佛郎机人,分明就是一个穿着儒衫的汉人,甚至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纶巾,看起来,年纪四旬上下,身材中等,面貌清瘦,肤色带着古铜色。此人徐徐进来,便朝刘健诸人行了个标准的揖礼,同时口里道:“学生王汉忠见过诸公。”显然刘健与诸人也没想到会面的是一个这样的人,纷纷面面相觑,刘健不由道:“鸿胪寺那儿,有人说你叫葛菲,何以是个汉人?”这王汉忠含笑,道:“学生本就是汉人,一直都在南阳经商,这葛菲乃是学生的佛郎机名。”随即,刘健诸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悦之色。叶春秋见这王汉忠不疾不徐,神色中带着几分自鸣得意,料来他可能连个秀才都不是,可是现在却能在这内阁,与当世宰辅相见,又怎么会没有得意呢。刘健终究稳重,便道:“你既是汉人,何以为佛郎机人效命?”16-10-0911:0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