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秋最后这话,令方默始料未及,可他也是聪明人,只一下子就明白了。叶春秋的儿子,便是镇国公的世子,是未来镇国府的继承人,叶春秋请他来教导,这便是世子的老师了。不要小看这个老师的名义,因为世子的教育,是与整个镇国府息息相关的,只有镇国公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什么样的人,需要什么样的学问,方才会请什么样的老师。这就意味着,方默的学说已经得到了叶春秋的认可,这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是告诉镇远国所有的人,叶春秋支持的是哪一派的学说。相信过不了多久,下头的人就会投其所好,针对着方默的学说,开始推行了,许多的学堂也将会开始讲授他的文章和论点。甚至……这也是隐晦地告诉所有的读书人,想在青龙混,还要混得好,那么……你最好得好好地读一读方先生的大作,因为将来,镇国府可能需要这样的人才,只有对方默的学问了解得透彻,方才能明白镇国府需要的是什么人,才能在这镇国府里得到重用,你的前途才能一片光明。方默心里说不激动是假的,可依旧维持着他落落大方之态,站起来作揖行礼道:“学生遵命,告辞。”叶春秋正坐着,想挥挥手让他去,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站了起来,含笑着朝他回礼。直到这方默离开,叶春秋方才吁了口气。其实在叶春秋的案头上,正有方默的许多大作。他随手又翻了起来,某种程度来说,学说的流行,其实就是政治上的问题,儒家的学说是什么,无非是适应统治者的需要,汉朝需要开疆拓土,所以汉儒就得个个文武双全,而且大多都得是一群脾气火爆的家伙,动不动就要杀人全家,所以才会隔三差五,弄出几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类的话。好吧,现在这方先生要求返璞归真,要回归于儒家的正宗,而彻底否认理学,似乎……也没有错。叶春秋随手翻起了一篇文章,这是方先生所写的关于商贾的,里头对商贾大加赞赏,说是都是商贾互通有无,利国利民之类。叶春秋的唇边不禁勾起会心的笑意,这个方默,其实还是颇有政治头脑的。过不多时,有人来禀报道:“公爷,少学士求见。”少学士就是唐伯虎,叶春秋颔道:“请他进来吧。”想了想,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便站了起来,给了这通报的书吏回了个礼。这书吏不禁愕然了一下,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呃,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下?难不成……公爷吃错药了?倒是叶春秋随性地哂然一笑道:“这是礼法,君君臣臣。”“……”那书吏显得是有点似懂非懂,最后无措地告辞出去。过不多时,唐伯虎却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先朝叶春秋行礼,叶春秋则是照例回礼。唐伯虎倒是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而是显出几分急色道:“公爷见了那个方默了?”叶春秋对于唐伯虎的反应不免好奇,道:“嗯,刚刚才见了,怎么,伯虎兄有什么事?”唐伯虎道:“这个方默的文章简直是一派胡言,妄议圣人,公爷不会被他糊弄了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道:“此人的脑子有问题。”叶春秋听罢,忍不住哈哈想要笑起来,最后好不容易拼命忍住,道:“我倒是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这也有道理?”唐伯虎瞪大了眼睛,异常激动地道:“他这是无君无父啊,公爷,我早就想将他从崇文馆里踢出去了,若不是有人给他说情,我看了他的文章,就觉得气不打一出来,好气啊。”叶春秋不禁哭笑不得,便道:“先坐下说话。”唐伯虎脸上带着一股气恼,可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叶春秋深看了他一眼,才道:“你这少学士,也算是镇国府的宰相了,你自己想一想,现在关内对我们大加挞伐,岂不是也是说我们无君无父?”唐伯虎没有多叫深思,便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更该……”“不行。”叶春秋直接打断。他了解唐伯虎,自然是知道唐伯虎想要说的是什么。别人骂自己做得不好,所以自己应该做的更好,这是唐伯虎的观念!叶春秋摇着头继续道:“理学是否正确,其实不重要,可是我知道,理学勒令女子足不出户,可是我问你,若是女子们都足不出户,谁来纺织呢?理学要君君臣臣,要无条件服从,可若是无条件服从,那么我来问你,若是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服从与我,那么商贾们,还敢和镇国府做生意,有人敢投资铁路,将银子存入钱庄,换来一张张银票吗?不可能的,即便他们相信我,相信我的信用,可是一旦我可以为所欲为,是他们君父般的存在,他们就要担心了,因为谁也不会知道,什么时候我一个起心动念,可能就如大明历代先帝一样,疯狂放宝钞,最后将这宝钞,直接印刷出来,变成谁也不敢兑换的废纸。”“信用啊,信用才是镇国府维系的根本,只有限定君王该做什么,臣子该做什么,每一个人都恪守自己的本分之事,谁也不可逾越某个界限,方是信任的根本,所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在关外已经行不通了,这里要做的,是立下规矩,立下了规矩,所有人才能更好地各安本分,各司其职。”这些话,叶春秋可是自肺腑,他继续道:“对大明的天子来说,君臣父子,是朝廷的基石,可对这青龙,对这镇国府来说,信用,方才是叶家的根基,失去了信用,这镇国府万亿的财富,转眼之间,便会成为一堆废纸,唯有有了信用,这一张张票子,才算是银子,所以啊,君君臣臣,可一点用都没有,那位叫方默的,虽然说的是胡话,可是里头每一句,却都对镇国府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