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盐仓门。“客官,您这船不符法式,我们造不出来!”船厂主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精悍汉子,脸上堆满笑容,但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傲慢:“如果您需要买船,可是来对地方了。的确论价钱我们这家最贵,可我敢向您夸口,如果我这家济源号造不出来,整个江南您也找不出另外一家能造出来的。如果您不信,大可沿着姚江一路走过去,自己一家家比较。其实造船不难,随便村子里找个几个师傅便能造出来,可我们济源号不一样,我们造出来的船能跑南洋吕宋、琉球、倭国,经得起风浪,只要您小心保养,用个五十年也没问题,可不是寻常船只能比的。”“我重复一遍,我见过这种船!”周可成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他取出图纸:“这些图纸都是照着船画出来的。”“呵呵!”船厂主人看了看那图纸笑道:“客官,隔行如隔山呀。您这图纸的确画的不错,说实话,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画的这么好的图纸。可画图是一回事,造船又是一回事。图只要在纸上,船可是要到海里去的。不说别的,您看您这船帆,还有这船身。这么说吧,要是这船真的能造出来,我可以白送您一条——只当是交的学费了。”“好,那就一言为定!”周可成卷起袖子,向船厂主人拱了拱手:“敢问一句,贵厂木作行在哪儿?”“啊?客官您这是要干啥”船厂主人被周可成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将其拦住。“自然是造船啦!”周可成笑道:“对了,不知您怎么称呼,这些日子要麻烦您了!”“不敢!在下姓杨名彻!”船厂主人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周可成,虽然这客官身材高大魁梧,但皮肤富有光泽,手上皮肤光滑,双眼有神,又有钱买船,显然并非那种出卖力气过活的穷人。他正要伸手阻止,但转念一想,看周可成也不像是神智失常的人。若是当真能把这条怪船造出来,自己即便白送他一条,却得了一种新船的法式,出的不过是些材料人工,算来还是自己赚了。想到这里,杨彻便伸出右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客官请随在下来,不过事先可说好了,这木作行里都是些下作人,邋遢的很!”“无妨!我也是个手艺人出身的!”周可成笑道:“接下来还要请杨师傅多多包涵!”让杨彻惊讶的是,他本以为这个奇怪的客人方才不过是说了几句客套话,可看他到了木作坊,拿起刨子锯子墨斗干起活来还像模像样,虽然无法和作坊里的那些老师傅相比,但肯定是花过心血的。在作坊里面做事情的几个小工看到这个奇怪的客人,也跑过来看热闹。不一会儿便被师傅赶了回去,还着实吃了不少拳脚。杨彻看了一会儿,便回去张罗自家生意了,待到晚饭时分回到木作坊里,看到周可成还在那里忙着,便过去打了声招呼:“客官,天色不早了,先歇歇,明日再来干吧!”周可成应了一声,拍了拍衣服,抖去身上的木屑。杨彻看了看工作台上那些做到一半的活计,只有一些很小的木件,看尺寸不像是船上用的,倒像是儿童的玩具,他拿起一个看了看,问道:“客官,您这是——?”“模型!周可成将工作台上的部件收拾好了,笑道:“杨师傅您说这船没有法式造不出来,我又没法子拿出啥法式来,便先造一条小的给您看看,到时候您的工人便可造样子放大几百倍造一条出来便是了!”“模型?”杨彻这家济源号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已经有六七代了,他刚会走路就学着背各类造船法式,木工法式,几十年下来早就熟极而流了。虽然数千年来世界各地的船舶形制、结构变化很大,但组成这些船舶的部件比如龙骨、肋材等却大同小异。周可成不说还好,一说立刻便点透了那层窗户纸——是呀,若是能造出模型来,即便没有法式,照葫芦画瓢岂不是更简单?自己若是能把那船模弄到手,不,哪怕只是跟着做一遍,这种新船的法式岂不是就到了自己脑袋里?想到这里,他的心思立刻热衷起来。“周客官!”杨彻挤出一脸笑容:“我看这法子不错,只是您这手艺比老师傅还慢了些,怕是耽搁了您的事情,要不明天我来做事情,您在旁边看着指点几句便是了,如何?”“我就不信你这馋猫闻到鱼腥味还不上钩!”听了杨彻的话,周可成暗笑道,先造船模,然后通过放大法来建造真船,这在近代和现代造船业里是非常常见的做法,但可能是出于技术保密的原因,中国古代造船业里却时常通过口口相传的造船法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像杨彻这样的老师傅都是将这些造船法式当成安身立命的饭碗、传子不传媳的秘传法门,是绝对无法抗拒一种新船法式的诱惑的,这也是他径直跑到价钱最贵的这家济源号来的缘故。“这个——”周可成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我看您这里事情也很多,会不会太过劳烦您了?”“不忙,不忙!”杨彻怕错过了这次机会,赶忙笑道:“这几天也没啥活计,来您这里松松筋骨也好,不怕您笑话,我是从小在船行里长大的,三天没摸刨子便吃不下饭!”经过一番推辞,杨彻终于争到了给周可成帮忙的机会,他害怕被别的工匠窥看道这一机密,还将其他工匠赶到外边去,只留下小儿子给他和周可成打下手。不过他在手艺上的确是一把好手,很多周可成半天多都加工不出来的零件,他三下两下便造出来了,而且质量还好许多。这样一来,只用了四天功夫,周可成打算建造的北美双桅纵帆船模型便建造好了,看着在水中漂浮的样子,周可成不禁松了口气——第一步总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