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周可成担心的那样,白鸟号的弱点并非侧舷,长炮发射的铅弹足以将靠近的敌船击沉,而是船首,那里只有一门发现霰弹的短炮,而且没有船首楼的保护。一条帆船乘着短炮射击的空隙靠了上来,他们用搭钩勾住白鸟号,企图冲过来。幸好周可成在白鸟号上集中了四十名长矛兵,他们排成密集队形,用长矛将一个个企图冲过来的敌人刺倒,铳手们也不断射击,敌人则居高临下,从船首楼向白鸟号的甲板上射箭和投掷标枪。最后胜负是由乌贼号决定的,这条单桅纵帆船用船首的短炮发射的霰弹清洗那条帆船的甲板。这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白鸟号的船员们砍断搭钩,用长矛推开紧靠的帆船,冲破了敌人的行列。脚下的甲板不时传来一下下震动,那是下层甲板的长炮正在射击,精疲力竭的刘沿水一屁股坐在甲板上,顾不得地上的污血浸湿了他的裤子“九十度右转,与敌舰平行航向!”周可成的声音已经嘶哑了,莫娜赶忙将命令传到舵手那里,白鸟号开始向右旋转,后面的船也开始随之转动,此时这条纵队的右舷正对敌阵的背后,炮声隆隆,火药燃烧的浓烟熏黑了所有人的脸,交杂在一起的敌船无法及时的掉头,沦为炮手的活靶子,火光升起,绝望的人们跳入河中,企图找出一条生路,河水拍打着脸,灌进鼻子和嘴巴。他们呛水、咳嗽、被沉重的衣甲扯入河底,只有少数幸运儿碰到漂浮的木板,死死抓住不放。但即便如此,那也不过是苟延残喘。那些失去控制的船只在河面上随意漂浮,将遇到的所有东西压入水底——木板、尸体和活人。余皇大舟。“禀告殿下,范贼左翼已经被冲破了!”“很好!”莫敬典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好让部下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传令下去,三军向前。若有斩范贼者,赏银千两,封侯;生擒者同赏!”“遵命,殿下!”随着传令官的离去,余皇号的顶层甲板上已经一片欢腾,只要不是个瞎子就能看出胜利的天平已经向自己这边深深的倾斜过来,敌人舟师的左翼已经是一片混乱,而中军和右翼也队形松动,不少船已经开始升起船帆——这明显是准备逃跑的征兆,而范子仪的陆军还不及己方的四分之一,战象和骑兵的差距更大,胜利已经触手可及了。烟雾与火光映照在范子仪苍老的脸上,仿佛一尊花岗岩的石像。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仿佛是一场噩梦,本来以为是自寻死路的那几条快船竟然一下子变成了食人魔王。被冲破了阵型之后,那几条炮火猛烈的敌船依旧不断从背后炮击自己的中军和右翼。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原来密集的队形使得船只转向变得非常困难,任何企图掉头的船都会讲周围的其他船堵在了一起,它们的船桨交错,船身被绳索纠缠,散落在水面上的索具成为罗网,俨然成为一个巨大的蜘蛛巢,沦为敌人的活靶子。而正面的敌船压了过来,将己方的阵型压缩的更加密集,毫无移动的能力,雨点般的火箭、火罐投射过来,烧成了一片火海。“大人,您快上小船逃吧!”满脸泪痕的副将说道:“我留下来替您断后!”“逃?我还能往哪里逃?”范子仪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我全部的军队都在这里,一旦被打败就再也没有重起的机会了!还能逃得到哪里去?”“您可以去逃南朝!”副将劝说道:“如今南弱北强,像您这样的名将,那郑检一定会厚待您的!”“呵呵!”范子仪笑了起来:“我范子仪戎马一生,死在我手中的南贼数不胜数。纵然那郑检厚待我,其他人父兄为我所杀、子弟死于我手的又有多少?他们纵然碍于法禁不好杀我,但只怕也要想出不少法子折辱我。我范子仪已经年过五旬,即便逃去南朝又能多活几天,又何必去受这等折辱呢?古人说有恩必报才是好汉,你追随我这么久,我却一直未曾回报你。这样吧,你把我的首级拿去送给莫敬典,必有重赏,便算是我与你的回报吧!”说到这里,范子仪拔出腰刀递了过去。“这怎么可以!”副将大吃了一惊,赶忙推开范子仪的佩刀:“您若是不愿前往南朝,那去投奔大明也好呀!”“大明?这里距离大明有几百里路,沿途人哪个不像拿我的脑袋去讨好莫敬典?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给你了!”说到这里,范子仪取下自己的头盔,撩起头发露出颈部来,跪下道:“快些下手,与老夫一个痛快!”副将见范子仪态度坚决,已经是热泪盈眶,咬了咬牙道:“大人,得罪了!”便一刀砍了下去。余皇大舟。乐师在演奏、歌姬在起舞、几个杂耍艺人正在表演着戏法。但每个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身上,人们在痛饮美酒、大声欢笑,每一道菜上都仿佛撒上了名为胜利的调料,入口甘美无比。他们在夸耀自己的勇敢、取得的功绩、谦王殿下的慷慨。而这一切的核心便是莫敬典,这个还不满三十的年轻人坐在当中的宝座上,手中的金杯里盛满佳酿,他喝的不多,但脸颊通红,一双眸子看上去明亮而又狂热,仿佛河面上的火光。“让这个男人陶醉的却并非美酒,而是刚刚取得的胜利!”胡可暗想。他低下头,喝了一口酒,醇香的美酒入口却是如此苦涩,他很清楚自己这一趟安南算是白来了。经由此战,无论那范子仪给朝廷的奏疏里写的是真是假都已经无关紧要,因为莫敬典在莫朝内部已经没有敌手了,更不要说在水战中舟师表现出的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