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钱?”董大一愣,那书吏对他恭顺的态度印象不错,便得意洋洋的解释起来。原来周可成在对曾一本之战后一下子得了七八千青壮劳力,这差不多有他在淡水控制人口的三分之二了。要怎么样消化、利用这么大一批人口就是个大难题了,弄得不好这些前海贼抱起团来,那可就后患无穷。所以他便制定了一个积分制度:即按照每个人所从事的职业、能力给他们打一个基本分,然后让其通过劳役累积分数,当累积的分数超过一个数字便可以脱离俘虏的身份,成为与其他人一样的水手、工匠以及农民,除了衣食之外,还能得到工钱。而农民和渔夫的积分是最低的,要七八年才能累积够足够的分数,而懂得针路的水手、木匠、铁匠这些高技能人才,两三年就可以给自己赎身了。这样一来,这些俘虏都有希望可以通过劳动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抱团起来反抗的概率就低多了。“工钱什么的小的也就不敢想了!”董大笑道:“不过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技能,若是做农夫的话,哪来那么多地可以供他们耕种呢?”“这个你放心,莫说才七八千人,就是七八万人,七八十万人也有的是地给你们种!”那书记笑道:“整个东番岛上大片大片的荒地,要多少有多少!”说到这里,他笑嘻嘻的拍了拍董大的肩膀:“看你这身子骨也是个好把式,说不定三五年就能给自己赎身,挣下一副家业来了!”书吏已经离去,俘虏们还在交头接耳的交谈,而董大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陷入了深思之中。从那个书吏方才话语透露出的信息来看,这个兰芳社对自己的安排比想象中要好不少,不但没有性命之忧,而且还可以凭借个人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相比起俘虏中的其他人,董大的见识要广博得多,他虽然没有去过东番,但曾经从不少水手口中听说过在东南海上有个名叫东番的大岛,地域辽阔,土地肥沃,盛产金沙鹿皮,只是岛上的番人十分凶恶,且喜食人肉。若是当真在那个岛上屯垦,倒也不用担心土地的问题。“这位兄弟!”董大正想着心事,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他抬头一看却是方才那个叫做丘何的海贼,只见其贴着董大坐下,问道:“我怎的看你有些面熟?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首领手下?”董大暗想应该是自己在那礁石上几日形貌大变,对方没有认出来,赶忙笑道:“小人姓陈名平,曾经在何大拿手下做事,生就一张熟人脸,谁看了都说眼熟。”“何大拿?哎,他也没躲过这一劫!”丘何叹了口气:“你觉得那书吏说的可信吗?会不会是设下圈套哄骗我们?”董大见对方这般做派,如何不知道对方是想挑拨自己出头,便笑道:“像你我这样的身上有伤的,便是他们大开营门让我们走,我们又能走到哪里去?再说兰芳社那般坚船利炮,又给了条卖力气混饭吃的路,大伙儿哪里还有别的心气!”那丘何从一个头目沦为阶下囚,原本还有几分其他的心思,被董大这句话一点,这才醒悟了过来。他自己这一身伤,还有能有什么想法,还是老老实实听从吩咐为上。他也是个明白了,重新打量了下董大,低声道:“多谢兄弟提点,在下明白了!”董大点了点头,仰头躺回草铺上,他方才那句话何尝又不是说给自己听的?看来我这下半辈子要和锄头和镰刀打交道了!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泉州南安,吴府,起居室。吴世贞的元配夫人陈氏是一位面目慈和的老妇人,头发已经微微见白,圆圆的、平扁的脸上,嵌着一对杏核眼,眼皮像是老睡不醒似地耷拉着,再加上扁扁的小鼻子和两片厚嘴唇,使人觉得这张脸即使在年轻的时候也不漂亮。但出身名门,自幼深受诗书礼教的熏陶却使她的眼神举止之间,自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雍容气派。她今天穿了一身茶褐色绣蓝花茧绸女衣,梳着一个老式的圆髻,髻上插着几支珠翠,脸上薄薄地涂了一层脂粉,也无法遮掩焦虑之色。“老爷,您生了病却又不吃药,这怎么能行呢!”陈氏从一旁的何姨娘手中接过汤匙和药碗,舀了一勺药汁凑到倚靠在锦榻上的吴世贞嘴边,劝说道:“喝一口吧!”“不喝!”吴世贞扭过头去,相比起几个月前他明显变得憔悴而疲惫,原本圆润的脸明显变瘦了,两腮凹陷下去,头发胡子也似乎白了不少:“庸医杀人,甚于刀剑,你快把药拿下去,我没有病!”“老爷!”陈氏起身走到另外一边来,将汤匙送了过去:“这是府城徐大夫开的方子,如何是庸医?您都一天多没吃什么东西了,这般下去如何得了?快吃药吧!”“不喝不喝就不喝!”吴世贞坐起身来,喝道:“府城的徐大夫又如何?便是京城的御医开的我也不喝!这个家里到底是我做主还是你作主?出去,都给我出去!”陈氏见丈夫这幅样子,也没奈何,只得招呼着其他人出了屋来,她把何姨娘叫到一旁问道:“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情吗?”“还不是侄少爷的事情?”“侄少爷?你是说伯仁吗?”陈氏脸色大变,她也知道丈夫平日里对这个侄儿最是在意,赶忙问道:“伯仁出什么事情了?”“回姐姐的话,正是那个伯仁!”何姨娘却是愤恨不已:“放着好好书不读,却要跑到那个岛上做些莫名其妙的勾当。前几日听岛上来人说他跟着什么兰芳社的船出去打海贼了。这哪里得了?老爷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给气坏了,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闭眼。不是妹妹要说侄少爷的不是,考上个举人便昏了头了,行事一点也不替家里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