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双手微微颤抖的接过书册,随便翻看了几页,只见上面都详细的记录了当事人的姓名、住址、争讼田产的位置、大小、肥瘦,案件的简单情况以及背后的主使人,十分详尽,虽然姓名不知道真假,但是派人一查便清楚了,而且背后主使人的名字都眼熟的很,多半是本地或者周围几个县的大户缙绅。“混账!”海瑞猛拍了一下书案:“倭寇作乱,生灵涂炭,东南板荡,圣天子宵衣旰食,有东顾之忧,尔等世受国恩,本应为国分忧,想不到却,却——”说到这里,他已经气的骂不出来了。海瑞也不是傻子,看徐渭这般做派,自然知道对方花了这么大心力弄了这本书册,肯定是有所企图的,他站起身来,深深的向徐渭躬身作揖:“徐相公的意思我明白了,本官哪怕拼的这顶乌纱不要,也要上书朝廷,把些发国难财的蠹虫给揪出来。”“海大人!学生并不希望大人上书朝廷!”。“不希望上书朝廷?”海瑞皱起了眉头,好奇的看着对方,他自从为官以来见过的都是恳求他为民做主的百姓,自己也素来以此为自豪。眼下自己都表态愿意豁出不当官也要管这件事情,徐渭却又打退堂鼓了,这就奇怪了。“不错,至少不是直接出面!”徐渭笑道:“老父母也都看到了,这册子上的牵涉到的缙绅少说也有三五十人,若是细究起来,只怕周围几个州县的缙绅或多或少都会牵连进去。大人虽然有必死之心,只怕也未必能把这么多案子都办成了!”“本官也知道这书册后面的势力颇大,只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海某一人生死事小,大明东南的安康事大!”听了海瑞这番话,徐渭也有些感动,他低咳了一声:“老父母所言甚是,不过学生倒是有个两全的法子!”“两全的法子?你说来听听?”海瑞好奇的问道。“大人,这六百多件案子里倒是没有几桩是完全硬抢的,多半是这些小户因为这两年的倭乱,或者房屋田舍被毁,或者误了农时,无力偿还大户的债务,不得不变卖田产还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像这种事情,官府一般很难直接插手,毕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从古至今的通里。”“那你的意思是——?”海瑞不解的问道。“学生的意思是兰芳社愿意替他们暂时垫支这笔钱!”“你们愿意垫支这笔钱?”海瑞就好像录音机一样重复了徐渭的话,他已经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了。“不错!”徐渭笑道:“当然,这笔钱他们还是要还的,也要支付利息,不过肯定要比他们借大户的利息要低,他们可以在未来五年到十年内分期还债!”“这可是很大一笔钱呀?”海瑞问道。“也还好!”徐渭笑道:“在下曾经算过了,这六七百人里面欠的最多的也不过不到两百两银子,少的只有十几、二十两银子,平均不过六七十两,全加起来也不过四万两不到就够了。再说我们也不是白做善事,按照一年一成半的利算,收益也算过得去了!”“这个利息的确是不高,不过贵社能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来,财力着实雄厚!”海瑞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当时乡里大户放债,半年三成利、四成利都是有的,一年一成半绝对是低息了。不过徐渭一下子能拿出三四万两银子来,让他对兰芳社的财力大为惊叹。“工商之利的确比种田要来的丰厚些!”徐渭笑道:“不过学生这么做,主要还是想积些阴德,希冀风平浪静,一路平安!”“嗯!”海瑞点了点头:“这件事情若是做成了,的确是积德行善的事情!那你今日来找我又是为了何事?”“借大人的官声一用,这件事情固然是积阴德,可也是得罪人的事情。俗话说千夫所指,无疾而死。学生做这件事情,那些躲在后面的人肯定鼓唇弄舌。我兰芳社不怕刀枪,不怕银钱,只怕士大夫手中那支笔!而老父母行事光明磊落,若是您出面借钱给百姓,小人亦无可置舌!”“原来是这样?”海瑞笑了起来:“你就不怕我白拿了你的银子,却塞入自家口袋?这可是三四万两银子呀!”徐渭答道:“世上岂有白拿人银子的海刚峰?”两人目光相对,哈哈大笑起来。“混账东西!”陈在松的右掌猛击扶几,带起的长袖将茶杯扫落在地,顿时晒得粉碎。四溅的茶水瓷片打在跪在地上的家奴脸上,家奴却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我让你去把那葛家的五亩桑园取来,你却收了银子回来!又有何用?你不是说那葛二决计拿不出三十两银子吗?”“回禀老爷,那三十两银子并非葛二拿出来的,乃是有人借给他的!”家奴抬头道。“借他的?”陈在松大怒:“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借银子给那葛二,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桑园是老爷我要的?”“回老爷的话,是信用社!”“信用社?”陈在松问道:“这是什么玩意?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信用社是前些天刚刚出来的!”一旁的管家低声道:“只要有田产可以作抵押的,都可以向他那里借银子,一年只有一分四五的利息,周围许多欠债的小户都向其借了银子,不光是咱们这里!”“一分四五的利息?”陈在松的怒极反笑,两腮露出两条暴露的青筋,一直延伸到后颈:“这不是公然和老爷们作对吗?你去查查,背后是哪个狗东西这么大的胆子,若是不让他家破人亡,便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