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三年(1564)八月,江南贡院。号舎外传来交卷的钟声,朱正良放下笔,将已经检查过了十多遍的卷子放在右手边,吐出一口长气号舎是个宽3尺,深4尺的狭小房间,左右两壁都是用青砖砌成,在离地一二尺之间,有上、下两道砖托。考生科考时便在上面放置上、下两层木板,下面那层让考生坐,上面那层便是当书案用。在进来的第一分钟,朱正良就觉得有一种特别的压抑感,仿佛自己被关进了牢房之中。这种感觉当然很不好受,但没有办法,任何大明的精英都要经历过这一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参加乡试了,自己的期许,家人的希望都压在他的肩膀上。号舎的门传来两声轻响,朱正良站起身来,提起旁边的提篮,里面放着文房四宝和吃剩的干粮,他推门走出号舎,强烈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让已经喜欢号舎内昏暗环境的他有种眩晕感,他赶忙闭上眼睛,偏过头去。“老爷您没事吧!”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没事!”朱正良重新睁开眼睛,说话的却是前来取号舎里便桶的差役:“只是屋子里呆的久了,有些眼花!”“没事就好!”那差役笑道:“有些士子身子弱,写文章又耗用了太多精神,一出来就昏过去的都有!”朱正良笑了笑,却没有理会那差役,径直向外走去,他也有从前辈嘴中听说过一些科场的传闻,知道这些科场的差役最是奸滑,一个不小心便落下话柄,坏了自己的前程。他毕竟还年轻,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恢复了过来,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贡院门口,人头攒动,都是等着科考士子出来的仆役家人,每个士子出来,旁人都是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询问,簇拥着其离去。在成绩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每名考生在旁人眼里都是未来的举人,即将踏入帝国精英的行列,能给家族带来各种各样好处的庇护者。朱正良也不例外,他刚走出大门就被书童发现了,他冲上前来,抢走朱正良手中的提篮,一边问道:“少爷,总算等到您了,这次考得如何?”朱正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种事情谁还能有把握的?最后他只能含糊的嗯了一声。书童却笑嘻嘻的说道:“少爷,九老爷回来了,今天晚上在桃叶渡那边摆了桌酒,他刚才派人来请您去!”“文斐叔从吕宋回来了?”朱正良精神一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人告诉我?”“有一个月了!”书童笑道:“这不是少爷您要考举人吗?哪有人敢打扰你温书?”“好,好!”朱正良连说了几声好:“是桃叶渡吧?走,先回寓所换身衣服,号舎里脏死了!”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桃叶复桃叶,渡江不待橹。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传说东晋著名书法家王献之有名爱妾名叫桃叶,她时常往来于秦淮河两岸,王献之时常去渡口迎送,等待时王献之做《桃叶渡》咏唱,于是该渡口便由此得名。从六朝直到明清,桃叶渡处均为繁华地段,河舫竞立,灯船萧鼓,端的是纸迷金醉,流脂飘香。朱正良回到寓所洗浴之后,换了一身衣服,赶到桃叶渡。刚到渡口便听到有人叫自己,抬头一看却是家中亲随,赶忙走了过去,问道:“我文斐叔在哪儿?”“便在船上!”那亲随笑着指了指靠在码头旁的一条花舫:“他让我在这里候着您!”“嗯!”朱正良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向花舫,他与朱文斐虽然差了一辈,但实际上只比朱文斐是同岁,小时候便是童年玩伴,只是几年前朱文斐从讲武堂毕业后便去了南洋吕宋,而自己则忙着读书进学,两人已经数年未曾谋面,却也甚是想念。“哦,举人公上船了!”朱正良刚上了船,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花舫右角坐着一条壮汉,搂着一名妓女的腰肢,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正是朱文斐。“九叔又在说笑了!”朱正良见那妓女坐在朱文斐的大腿上,亲昵的很,脸上不禁有些发烧:“还没挂榜,谁知道中没中,说不定还是像上次那样名落孙山!”“中也好,不中也罢,你我今晚都好好快活快活!”朱文斐推开妓女,起身走到朱正良的身旁,低声道:“正良,今晚我介绍几个人与你认识认识,比你考这劳什子举人有用的多!”朱正良听朱文斐这般说,心中咯噔一响,他这几年虽然一心扑在制艺上,但也有听说这个童伴在南洋吕宋做了许多胆大包天的事情:开矿、贩卖奴隶、斩杀海盗、建设庄园、创下了好大一番产业,就连已经入了兰芳社议员团的朱文和提到了也要翘起大拇指说一声后生可畏。此时两人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对方腰间束着一条金带,上面镶嵌了数十枚宝石,看上去华贵之极。朱文斐拉着朱正良在桌旁坐下,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人都到哪里去了?快上酒菜、唱曲!老子今晚可没少给你们银子!”船娘赶忙送上酒菜,又从船舱走出一名妙龄少女,贴着朱正良坐下,一股香气立刻沁人心脾。看着昔日的童年好友搂着妓女大口喝酒,大口吃菜,朱文斐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朱文斐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了!“正良?”朱文斐突然笑道:“我这几年没回来,你除了读书考举人还干了什么别的事情吗?”“还干了什么?”朱正良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文斐你也知道族中多少人都指着我呢?一门心思读书尚且怕不够,哪里还敢分心做其他事情!”